走進去的時候,這裡果然已經擺放著一個蘋果了,蘋果旁邊有把小刀。一根蠟燭在鏡子前滋滋燃燒。
滴答、滴答。
廁所的水龍頭沒有關好,在寂靜的深夜發出空靈詭異的聲音。葉笙把門關後,走到鏡子前,拿起蘋果和刀,就開始削。
葉笙從小到大就沒削過蘋果——畢竟在陰山能吃到水果誰舍得扔皮啊,他蘋果核都能吞下去。
這是他第一次削果皮,刀從上方深深切入果肉,緩慢轉圈。
滴滴的水聲慢慢停了,整個昏暗的廁所裡,隻有他刀削蘋果的聲音。一樓的洗手間窗外就是前院,月光森森照進來。
鏡子前的蠟燭滋滋燃燒,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鏡子底部出現了一層薄薄的霧。
紅色的果皮帶著果肉,一圈一圈,在葉笙指間。薄刀反射光影,照在他冷漠的眉眼。
葉笙若有所思低聲說:“你要是真能讓我看到今生前世,可能我還會讓你死的輕鬆點。”
哪怕是第一次削,葉笙也很順利。因為他對刀非常熟練,力度,方向,控製得遊刃有餘。
蘋果皮眼看就要完整落下,
但是凶宅的男主人,本來就是為了收集恐懼——這蘋果的底部,被狠狠地向上豎劃了一刀,根本不可能完整削落。
葉笙削到那個刀口。
哢,蘋果皮斷了。
蠟燭的霧氣快速往鏡子上蔓延。
很快,整麵鏡子浮現出一種似真非真是霧非霧的狀態。
葉笙把蘋果放到一邊,抬起頭來,看向鏡子。
鏡子裡出現一個佝僂著腰的老頭來,五官扭曲,穿著壽衣,臉上有各種屍斑。在鏡子裡,朝他咧嘴一笑。老頭的脖子上纏著一根很粗的繩子。
掛秋千的繩子,被他用來上吊。
葉笙跟老頭四目相對。
老頭死死地看著他。
葉笙湊近,他用了很多次喚靈,已經有點經驗了,黑白清晰的瞳孔滲出微微的紅的,甚至比“蕩秋千的人”眼神更為詭異。
鏡子裡麵是男主人擬出的幻象,也是他力量的□□之一。察覺到一股更高級彆的恐怖力量,老人的神色一變,驚恐萬分,想要後退。但是葉笙的手輕輕碰到鏡子,隨後,穿過了鏡子。
“嘶啊啊啊——”
在葉笙碰到“它”的瞬間,幻象就化為了一股白煙。葉笙想也不想,眼眸一沉,拽著那一股青煙。整個人直接以鏡子為媒介,為“門”,追了過去!
寧微塵在外麵等了很久。
“哥哥,你好了嗎?”
廁所內沒有聲音。
寧微塵垂下眸,手指握住門把手,輕而易舉地就推開門走了進去。
廁所內隻剩下一根還在燃燒的蠟燭,空空蕩蕩,沒有人。
寧微塵見此沒有任何驚訝,他漫不經心拿起那把刀,聲音很輕:“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喜歡單獨行動。”
洗手台上的放著兩個蘋果。
寧微塵重新拿了一個蘋果到手中,他的手指修長冷白,動作散漫,皮削得幾乎沒有一點果肉。
這個蘋果同樣被做過手腳,可是他削到斷口、明明果皮已經斷了。蠟燭的燭火一晃,卻又跟時間回溯般,果皮完好無損地接連上。一條薄薄的紅色果皮完整的掉在地上。
寧微塵低笑一聲,隨後抬起頭來,看向鏡中。
鏡子中霧氣彌漫,沒有任何異常。
寧微塵伸出手,冰涼的指腹將霧氣擦乾淨。鏡子裡,青年的眼眸晦暗深沉,瞳孔卻泛著微微的銀紫色光。
寧微塵勾唇一笑,聲音輕蔑:“第七版主?”
*
葉笙追蹤那道煙自鏡中穿過,最後雙腳落地,居然到了洛湖公館的花園儘頭。
他旁邊就是一樹竹林,瀟瀟的落葉飄到河流上,在順著河道往前遠去。涼風將他的大腦清醒,葉笙突然想起,剛來洛湖公館他們就先看過地形。
這一片彆墅群都沿洛湖而建,所有的湖泊,都隻是半道截水而成。俯瞰的話,這是一道很長很長的河流。
他追蹤到這裡,那麼說明宋章的本體就在這裡。
宋章隻是俯身在主持人身上而已。
必須找到他的本體,才能徹底“殺”了他。
那麼宋章會在哪裡呢?
葉笙低頭看著不斷流動的河水,視線一移,看到了旁邊一個明顯供彆墅區富人玩樂的小船上。船雖然是木質的,但隻是為了附庸風雅,裡麵有自動駕駛的裝置。
葉笙思索片刻,長腿邁入小船中,將係船的繩子解開。
小船隨著河流輕輕往下遊走。
清風明月相邀,流水潺潺,如第一晚聽到的白噪音,原來真的是泛舟水上。
他突然又想到了《夜航船》。
《夜航船》這本書名字的由來,其實就是字麵意思,“夜航”。
古代乘船出行的人,在漫長的苦旅中無聊,天南地北湊一起舟上閒談,講天講地講故事。而作者把他們講述的東西記錄成書,就成了《夜航船》。
故事雜誌社將它作為雜誌的名字。而那本48期的《夜航船》,也成為宋章段詩一生愛恨的起和始。
坐在船上,星月無言,流水無言。靜靜悄悄,真是像一場夢。
葉笙垂眸,凝視著波光明滅的湖水,忽然輕輕開口說:“我現在重新給你講一個故事怎麼樣?”
他的聲音不含任何情緒,冷淡敘述。
“講個青梅竹馬的故事吧。”
*
“男女主一起長大。”
“女主角家是書香門第,喜好讀書,跟男主角結緣是因為一本雜誌。他們小學、初中、高中都是同桌,甚至到大學都在同一所學校。所有人都認定他們天作之合,可是直到大學,兩人才捅破紙窗。女主角在橋上拍照,不小心掉入湖中;男主角從窗口跳下,到湖中救起愛人。在這之後,兩人才順理成章在一起戀愛結婚。”
“他們因為故事結緣,於是女主角也總是要求男主角給她講睡前故事,並許諾講一輩子。不過這一切,在女主角生病後就變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流產後,女主角患上了躁鬱症。麵對時而壓抑時而發瘋的妻子,男主角選擇逃避。”
“他失眠焦慮,放縱自己,在花園裡接受了彆人的勾引誘惑。可他跟彆的女人在湖邊橋上糾纏不清時,他的妻子就一直站在三樓的窗戶前看著……男主角還不知道,他隻要一撒謊就會摸鼻子。他每一次撒謊,她都知道。”
對於段詩來說,困住她一生是,橋,湖,窗。
可對於宋章,應該就是……講到“死”的《睡前故事》了。
“十周年紀念日的那一天,男主角終於又想起了曾經的種種美好,他精心準備了一場燭光晚餐,想要對這對走錯路的婚姻進行挽留。回來後,在花園裡看到的就是盛裝打扮的妻子,男主角心生寬慰。妻子難得化了妝,手裡還拿著一本書。男主角露出微笑,一步一步走向她。”
雕刻玫瑰的蠟燭在白色桌上燃燒,段詩在花架下抬頭,也露出一個虛弱的笑來。
她在生病後很少化妝了,這一刻妝容精致,眼眸如水。抬眸望來,好像還是高中盛夏,蟬發一聲時,那個桌邊偏頭看他的青澀少女。
沒有爭吵,沒有沉默。她難得乖巧安靜,他也終於不用在忙碌一天後回來麵對陰鬱尖銳的愛人。
一頓吃的溫馨而融洽。
宋章說:“今天是十周年紀念日,你有什麼想要的禮物嗎?”
“禮物?”她的手輕輕搭在桌上,出神不知道想了什麼,輕聲道:“你給我講個睡前故事吧,好久沒聽了。”
宋章眼眶微紅:“好。”他其實也在難過,為什麼他們會走到這一步。
他接過妻子遞過來的書,正是他們小時候第一次遇見的那本雜誌。雜誌的最後一個欄目是睡前故事,開篇叫莎樂美。
其實這個故事他講過,但他現在願意在講一遍。
夜航船的睡前故事都是從讀者中選取的投稿,篇名雖然叫莎樂美,但和王爾德的原著有所不同,唯一相似的隻有血腥的內核。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聲音甜美的電台主播,她的聲音有一種魔力,隻要聽到她的聲音,人就能在短時間內入眠。
妻子的電台事業越做越好,可她的丈夫卻越來越恐懼。
他不止一次半夜醒來,發現旁邊空無一人,而廚房傳來讓人驚悚的咀嚼聲。
終於有一天丈夫發現,原來妻子為了“好嗓子”,每天半夜都會偷偷到廚房來吃東西,冰箱裡滿滿的黑色大袋子裝著的都是人肉。
丈夫不寒而栗,為了不打草驚蛇,暗中轉移財產,擬好了離婚協議書。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打開冰箱的那一晚,其實妻子就在身後幽幽看著。
她知道丈夫不要自己了,可是她舍不得她的丈夫。在丈夫提出離婚的前一晚,她給他燉了一碗湯。湯裡下了毒,她把他捆在椅子上,一刀一刀將他身體的每一塊肉都砍了下來,放到了袋子裡。她留著他的肉,藏進冰箱做預備糧。
最後一刀砍下了他的腦袋時,妻子深情迷戀地吻住他的唇。
“我愛你,親愛的。以後你會活在我的聲音裡。”
宋章第一次讀這個故事的時候,在床上和段詩一起笑著吐槽這算哪門子睡前故事。
那個時候段詩眼裡還有光。
而現在,他重新讀這個故事,自己讀得冷汗涔涔,坐在他對麵的段詩卻一言不發。
段詩望過來的眼神,眼珠漆黑,甚至可以說是恐怖。
他身體一顫,緊接著,突然覺得腿腳發軟,渾身無力。
啪。
手裡的書掉到了地上。
後麵的記憶宋章再也不想去回憶。
沒有經曆過淩遲的人,是不會懂那種恐懼的。
段詩在他耳邊重述了那個他講的故事。
一個字,一刀。
那一晚鮮血把雜誌滲透,他的腦袋被活生生砍落。
絕望、痛苦、恐懼讓他死不瞑目。極致的恐懼,讓他哪怕化為了異端,依舊無法擺脫。他知道段詩也沒“死”,他潛伏在凶宅,恐懼到不敢動彈。終於前不久,他再也感覺不到那股讓他靈魂都在恐懼發顫的氣息了。
厲鬼一點一點從地底爬了出來。
睡前故事,睡前故事,哈哈哈哈哈!
他沉睡四十年,力量不斷消耗,他需要重新汲取恐懼讓自己強大起來。這個時候,一夥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來到了凶宅。
他看著他們,露出一個古怪地笑來,眼中的血淚緩緩流過臉頰。
第一晚,他說。
【講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