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怪誕都市(二十四)(2 / 2)

葉笙說。

“寧微塵你還記得嗎。我們來到這個城市的第一天,王小胖就說三天後故事雜誌社倒閉——而故事雜誌社在閉館時發生了一件事。”

寧微塵的記憶力同樣出眾:“嗯,我記得,倉庫著火了。”

葉笙:“對啊,著火了。去那裡看看,有沒有遺漏的線索。”

洛湖公館,段詩就是故事雜誌社社長的曾孫女。宋章說,雜誌社倒閉的那一天,倉庫起火了。

故事雜誌社的倉庫在郊外。依舊需要乘坐那輛通往火葬場站的13路公交車。從嘉和路出發,下一站是小學,之後是初中,高中,民政局,養老院。

一路看著玉蘭花匆匆而過,到了火葬場站,還需要走一段路才到倉庫。

故事雜誌社原址旁邊就有個倉庫,用於發書賣書,而郊外的倉庫堆積的都是一些早就過時/廢棄的舊書。在社長眼裡可能就是垃圾。倉庫前麵有個保安,寧微塵交涉兩句,保安就樂嗬嗬放他們進去了,在倉庫裡,葉笙看到了他百年後在淮城怎麼找都找不到的《夜航船》全集。

那些他曾經在非自然局給出的資料中看到的所有鬼故事,在這裡都有了對應。

倉庫很大,放眼望去,全是書籍。

葉笙走到倉庫登記台前,看到了一張宣傳單。

是《小嘴講故事》搞出來的新活動。

這也是一個征稿活動,不過這一次不是征稿故事,而是征稿結束語。《小嘴講故事》已經定好了開頭曲,需要一段結束語,於是向全市征稿。

要求:適合所有年齡段的人群,貼合節目本身,字數必須多於一百個字。

葉笙看到最後一條,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一百年後《小嘴講故事》的結尾並沒有超過一百字。

在離開之前,葉笙問這個倉庫的保安:“程小七以前在這裡工作過嗎?”

“程小七?!”保安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說:“哦哦那個怪小子啊,他以前的確在這裡工作過。不過這小子運氣好,一天到晚捧著書看做表麵功夫,居然走了狗屎運,被社長看中,把他提拔到了雜誌社做編輯。”

葉笙說:“程小七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還沒寄?”

程小七有一批要寄回去的東西。怪誕都市的第九篇提到過,清平鎮時光書店的老板也提到過。

保安說:“好像有這麼回事,他前不久來過這裡一次。故事雜誌社要倒閉了,社長打算把這裡的書當廢品按斤賣。程小七好像要回老家了,來拿幾本書走,剛好那天社長也在,社長就和他聊了幾句。到最後社長要給他寄東西,社長問程小七要地址,程小七給出的地址,就是嘉和路長明公館。”

所以,這個怪誕世界裡程小七被裁員後沒有馬上離開,躲在長明公館的地下墓地,是為了等一個快遞?

葉笙:“你有聽到快遞的東西是什麼嗎?”

保安搖頭道:“不知道,但我記得社長跟他說過一句話。社長說,以後好好做個人吧,你母親在天之靈也會欣慰點的。社長那天心情不好,對程小七的態度也挺不耐煩的。”

葉笙:“好的,謝謝。”

把這些信息暫時都存在心裡。

在坐車回去的路上,看著天邊一點一點變暗。

葉笙問寧微塵:“你現在的異能是不是接近於無。”

寧微塵聽到這句話,落落大方道:“或許吧。”

葉笙麵無表情說:“寧微塵,你出去後,好好練一下海妖的異能吧。”寧微塵輕笑一聲,他坐在公交車靠窗的位置邊,語氣意味深長。

“哥哥,你要開始管我了嗎。”

葉笙:“……”

寧微塵道:“這句話很多人都對我說過。研究所,寧家,第一軍校,非自然局,不過我對異端的事一點都不感興趣。嗯,我不想對付異端,更不想動用異端的能力。”

葉笙:“…………”

靠。

或許是看出葉笙下一句可能就是臟話。

寧微塵伸出手指,摁住他的唇,眼眸一彎笑起來。

“不過哥哥是例外,哥哥想讓我學習,我一定乖乖聽話。”

他靠過來,說話含笑,吐出氣息好似都和眼神一樣曖昧。桃花眼裡暈染著晚霞,帶著動人心魄的情愫。

“哥哥來監督我練習掌控海妖的技能好不好?”

葉笙一臉“你惡不惡心”地把他的手拿了下來,說:“我怎麼監督你?”

寧微塵:“你在我身邊就行了。”他從一句話裡就推演出了葉笙的很多想法,寧微塵笑意加深,眼神帶上了一點楚楚可憐的意味。五指和葉笙相握,輕聲說:“其實你不說,我也想出去後學習海妖技能的。”

“我在這裡根本不能保護你。以前非自然局人人瞧不起我,我都沒放在心上。可一想到,你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受傷,我就覺得,為了你,去接觸異端變強也沒什麼不好的。”

葉笙:“……”

非自然局每個人都瞧不起他嗎?!為什麼他沒看到?!

淮城非自然局人人對寧微塵畢恭畢敬。洛興言雖然一口一個陰陽怪氣的“太子爺”但這傻逼還喊他“太子妃”呢天生嘴賤。

不過葉笙想到自己昨天也在吐槽寧微塵的異能真拉胯。

突然又詭異地沉默了。

非自然局很大,淮城分局隻是冰山一角,何況還有個什麼蝶島第一軍校。或許寧微塵的成長環境,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眾星捧月、順風順水。

寧微塵的身份,注定他要被無數人注視。被人議論,

嗯,非自然局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葉笙掩去眸中煩躁不爽的情緒,閉上眼,冷靜說:“出去再說吧。”

他也覺得寧微塵身負A+級異能暴殄天物,但這不代表,他能接受那群執行官因為這件事瞧不起他。

寧微塵笑得不行,把頭埋進葉笙的頸肩:“嗯,好的。”

葉笙:“……”他打算用手推開寧微塵的腦袋,但手指碰到發絲,想到他和寧微塵什麼過界的事都做過了。

葉笙就覺得,算了,愛怎麼樣怎麼樣吧。

趕上末班車,到嘉和路下車。今天就是他們在這個百年前的世界呆上的最後一天的。

夜幕降臨後,生還的幾率隻有百分之一。

那百分之一還是葉笙出來的。不過從他接觸異端開始,每一次都是在。

在列車裡,吃下胎女。在秦宅裡,嘗試喚靈。在學生宿舍,把縫屍針裝進槍中。在洛湖公館,跟著異端入鏡。在舊體藝館,用故事結束故事。

在廣播大樓,和鬼母廝殺。

他的籌碼永遠是自己的命,可對手卻越來越強大,說起來還是他賺了。

葉笙突然說:“寧微塵,我現在開始相信你那句話了。”

寧微塵:“嗯?”

葉笙:“玫瑰帝國酒店那晚。你說,我要不要重新規定一下人生計劃,我對自己的了解不夠深。”

寧微塵:“所以你打算重新規定人生計劃了嗎?”

葉笙:“嗯。”

寧微塵好似隨口問道:“那麼,你的人生計劃裡會有我嗎?”

葉笙愣住。

他的人生計劃是什麼?從打開那個遺物開始,他就一直被一種莫須有的憤怒和戾氣逼著前行,九死一生去尋找真相。

他是真的對異端感興趣,對耶利米爾論壇感興趣嗎?

不,他隻是對自己的過去感興趣。

而寧微塵,他是貫穿自己過去和現在的人。

前男友……前男友。

真沒想到啊,當初第一次聽到,讓他差點想直接打人的三個字。

現在對他來講,光念著都有種很奇特的感觸。

葉笙想到這件事,一下子笑出聲來。

聽到他的笑聲後,寧微塵愣住了,直接抬眸看過來。

這是葉笙這輩子第二次笑。

他每次笑都是因為想清楚一些事情,笑意很短暫,轉瞬即逝,似冰雪消融。

葉笙長得很好看,但眉眼和氣質中的冷意,把那種漂亮割裂粉碎。一把劍驚為天人,可你隻能看到他見血封喉的刃。一個人看到他,第一反應不會是他很好看,而是他很不好對付。所以葉笙在陰山多年,從來沒被人盯上過。那裡都是亡命徒,亡命徒對危險有本能的直覺。

葉笙一直就不喜歡笑。因為他不會笑,也懶得笑。無論是哭還是笑,自己做起來都又傻逼又嚇人。

但是現在,葉笙嗓子恢複了,仿佛才從接二連三的驚悚變故中抽出身來。精神放鬆後,笑居然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

葉笙笑完後,淡淡說:“你不是我的前男友嗎。我既然在找我的過去,那麼我的未來,怎麼可能沒有你呢。”

寧微塵問:“你在找你的過去?”

葉笙:“嗯。以後你會知道的,但我現在不想說。”

寧微塵步伐微頓,臉色晦暗。他抬頭地看著葉笙,隨後扯唇一笑,眼裡的情緒說不上是好是壞。

“哥哥,你這就有點犯規了。”

葉笙扯了下嘴角,麵無表情:“你每次不說人話的時候我都想打你。”

寧微塵眼裡的情緒依舊讓人看不出,但他還是笑著說:“那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吧,其實有段時間,我也很好奇我的過去。”

葉笙:“……你的過去?”

寧微塵:“嗯。我第一次失控就是因為這個,失去理智,後麵被關在蝶島的囚……”寧微塵一愣,錯開這個話題,他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說彆人的事:“好奇心會害死貓啊,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重要的是現在。我之前不是說想找論壇創始人?這件事算是我現在,最大的執念吧。”

他說到這,望著葉笙。

剛接觸時永遠優雅曖昧、遊刃有餘的影帝,這一刻,葉笙在他眼裡看到了最純粹的笑意。

“我不是不說人話,是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執念是什麼。”

“就像你莫名其妙地想去尋找自己的過去,招惹耶利米爾。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要那麼急切地去尋找論壇創始人。”

“我想,殺了他。”

寧微塵輕描淡寫說出最後的五個字。

葉笙愣住,久久不言。黃昏的風燥熱,穿過工地廢墟,穿過狹窄逼仄的小巷,繞在他們之間。早在很久之前,葉笙得出的結論,這一刻再度證實了。

寧微塵對他從來都是,以真心換真心。

鬼使神差地,葉笙說:“寧微塵,我跟你聊下我的過去吧。”

寧微塵微愣,挑了下眉,露出一個笑來。

“樂意至極。”

葉笙重新抬頭,看矗立在自己麵前的這棟棺材建築群。

“長明公館的生活,對你來說是不是很不可思議。一群人因為沒錢蝸居在一個十平方米的棺材房,用電靠偷,用水被罵。天沒亮就要被施工地的聲音吵醒,每戶人家都在吵架。”

寧微塵沒有說話。

“我小時候日子過的和現在差不多壓抑。”

葉笙說。

“我很少跟你提起我的外婆。雖然她影響我很深,對我很好,給我求平安福,告訴我很多道理,她要我做個好人。但我知道,她怕我。”

葉笙極少跟人說自己的過去,說自己的內心。從他的隻言片語裡,或許寧微塵隻知道他有個相依為命的外婆。

一個善良樸素的老人,從小就照顧他長大,給他唯一的溫柔和愛。

但是在那些不斷被他刻意美化的記憶背後,是他生而敏銳,能輕易察覺到的老人對他的害怕,對他的忌憚,以及經常苦口婆心希望他不要去報複黃怡月的卑微。

她告訴他生恩為重,告訴他母親的不容易。

所以他到淮城一而再再而三容忍黃怡月。

他是外婆為了救自己的親女兒和彆人做下的交易,他以一個血珠的形式,被黃怡月重新孕育。他救了黃怡月的命,可黃怡月卻踐踏他、拋棄他。外婆知道他是邪物,越長大越害怕,擔心他報複自己的女兒,日常生活總是見縫插針提著一點。

他從一出生就沒笑過。

因為他從小到大的人生,就沒發生過一件讓他覺得想笑的事。

一件、都沒有。

至於後麵過來的老頭,葉笙和他更難說有什麼情感了。老頭對金錢的渴望刻入了骨子裡,葉笙時常覺得,老頭對付他,就是對付一筆交易。

這是他人生中,兩個為數不多的,可以拿出來說的人。因為提到這兩個人,彆人就會覺得,他也不是很孤僻。他小時候收到過溫暖,所以應該也會有那麼一絲人情味在。

其實不然。

如果真的是純粹的愛,就不會什麼都沒留下,拋下一個五歲的男孩跑去淮城和親生女兒住一起。不過那個時候,外婆得病了需要去大城市治療,所以不告而彆也沒什麼。

他一個人在陰山又不是不能活。人不能貪婪,不能因為一件事就否定之前的一切。

葉笙從來沒恨過他外婆,他記得她垂淚給自己熬藥,記得她把自己抱到山上許願他平平安安。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相信外婆對他也是有感情的。

但是這並不純粹的親情,經常閃躲的眼神,和總是冒出來的苦口婆心。

也沒那麼,給予他一個快樂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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