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墨忒爾問道:“你要我陪你去哥倫比亞的那個福利院嗎。”
葉笙:“不用。”
德墨忒爾呆呆點頭:“哦。”
她又說:“你要是去了,有什麼不懂的,可以直接聯係我。”
葉笙本想問一句,她知不知道蝶島話事人已經出來了。可是聽語氣,他又覺得陳川惠不像是知道真相的樣子。
德墨忒爾應該是所有S級執行官裡最不關心蝶島政治風向的人了,與自然打交道的第七執行官,對於人性非常遲鈍。
葉笙沒有再多說什麼,隻說了句,“嗯,謝謝。”就掛了電話。
葉笙這邊剛掛。圖靈馬上便給德墨忒爾打電話了,問道,“川惠,葉笙跟你說了什麼?”
德墨忒爾踮起腳,從書櫃頂端拿下一兩本書,語氣很平靜回複,“沒什麼,就是問我蟻災的事。”
圖靈皺眉道:“你知道他去哥倫比亞的原因嗎。”
德墨忒爾搖頭,如實:“不知道,他沒跟我說。”
圖靈知道得不出什麼消息也不再糾結於此了,點了下頭,說:“你現在還在第一軍校?”
德墨忒爾:“嗯,在我以前的宿舍裡。我馬上就會去世娛城了。”
圖靈:“好,我在這裡等著你。”
她取下書,放到了旁邊。
第一軍校一般是雙人寢或者四人寢,但德墨忒爾卻是一個人住。不是因為她特殊,而是因為她一開始在軍校很孤僻沒有朋友,所以沒人願意跟她做室友。
她這次回學校,其實是想跟天諭校長見一麵,因為當初顧遇的導師就是天諭校長。
基本所有S級執行官的導師都是天諭校長。比如羅衡和洛興言,也是天諭校長負責帶出來的。
【樂園】歸檔一事,天諭校長也知道了。所以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來問什麼的。
天諭校長眉眼溫和,笑說,“川惠,你在樂園裡找出顧遇的死因了嗎。”
德墨忒爾聽校長提起顧遇,莫名其妙發一會兒呆。
“川惠?川惠?”
校長的呼喚聲,讓她很快回神。
“嗯。”德墨忒爾抱著bck,心不在焉地點頭。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當初聽聞死訊的時候,並沒有多悲傷。等到後麵和彆人重新聊起那個名字,才發現原來人已經不在了。
死亡永遠是件後知後覺的事。
德墨忒爾知道顧遇死的時候,第一時間,其實並沒有太大反應,因為她當時還在出任務,【天空之境】的血腥腐朽之氣縈繞身側,肮臟刺鼻。腐肉堆積在岩石深刻的縫隙裡,發黑發臭。她殺死了天葬之鷹,按理說可以直接走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突如其來的難過讓她選擇了駐足。
她俯下身,在荒蕪的戈壁,用手指輕輕扣響了天葬台靜默的岩石,看著綠意爭先恐後湧出,好像看到了冰天雪地裡生長的綠植。
天諭校長說,“S級執行官本就是遊走於生死線上的人,我覺得顧遇是幸運的。至少他的遺憾在死前也完成了。”
“川惠,你要去他宿舍看一下嗎。我把鑰匙給你。”
德墨忒爾茫然:“我去嗎?”
天諭笑著點頭:“對,你去。”
打開顧遇的寢室門。德墨忒爾抱著bck,沒什麼表情地走了進去。她左右四顧,發現顧遇的房間非常簡潔,不像是宿舍,倒像是一個他臨時落腳的地方。
旅行家注定漂泊,所以從來沒有“家”的概念。
他的書桌淩亂,德墨忒爾走過去,看到上麵有一張非常簡單的畫。
地點是學校教室,主人公是她。她一個人在教室角落發呆,看窗外的樹。
移開這張畫,下麵還有一張素描。
是他們一起出發去植物園的火車上時,顧遇的速寫。速寫隻有寥寥幾筆,粗略畫出了車廂內景,窗,和疾馳而去的曠野。灰色的很淡的鉛筆畫,使她的側臉也在夜色中模糊。
拿起這張鉛筆速寫,她好像回到人帶到鐵路剛通的舊時代,那個時候交通非常不發達,一次站台分離就是永彆。
這張素描和一張明信片訂在了一起。
德墨忒爾翻到背麵,看到明信片上印著一句詩。
【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車,你的名字是俄羅斯漫長的國境線。】
原來當初,火車汽笛長鳴,呼嘯駛過鐵軌的夜晚。有人在心裡,無聲喊過她的名字。
可是她在看窗外,她聽不見。
*
【尊敬的旅客們,由淮城開往陰山方向的1444次列車就要檢票了。有乘坐1444次列車的旅客,請您整理好行李物品,到檢票口準備檢票。】
葉吻來到淮城並沒有跟當地的非自然局說,所以淮城程則一行人,並不知道話事人到來。
她隱於人群,排著隊,刷身份證,進站,上車。這列車途徑的城市不多,起始站的人很少。
她的座位旁邊沒有人。
葉吻的坐姿非常標準,背脊挺拔如一條直線,海藻般的長發垂落,漫不經心地翻閱著火車放在桌上供乘客打發時間的報紙。
她一舉一動,都帶著一種久居上位者的冷淡和不易接近。
列車服務員靠近的時候,甚至不敢打擾她。
淮城過去籠罩在一起又一起連環殺人案的陰影裡,失眼,失舌,失足,失聰,凶手好像在進行一場有規律的獻祭,執行著自以為是的正義。
葉吻翻閱完報紙。
她想,故事大王對蝶島的厭惡,一定不比第五版主少。
S級版主肯定是知道當年真相的。
知道舊蝶島有多不自量力狂妄無知,敢從起源之地,竊走命運紡錘。
故事大王的善惡的評價那麼極端,怎麼會不恨蝶島呢?
葉吻並不是頑固的人,回頭審視,她當然知道《蝶島公約》通篇都是人類妄想,一字一句堆成人類的墳墓。但是現在,後悔根本無濟於補。
其實,她小時候說過的“對不起”有很多。
“對不起哥哥,我不該跟過來的!”
“對不起哥哥,不是我吵醒你的!”
“對不起,我不打擾你們了,哥哥再見!”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哪怕不是自己做的事,她都會傻愣愣地背鍋,漲紅著臉說對不起。她總是避免犯錯誤。然後在犯錯後絞儘腦汁、搜腸刮肚補救。恨不得向全世界人昭告,她的後悔和急迫。
到後麵,經曆的事情多了,她已經疲於去“後悔”。
因為她發現這個社會的運行,並不是由簡單的“對”或“錯”組成的。
就像那個聞名於世的火車難題,按照正常形式軌道,你會殺死五個人,偏離軌道,你隻會殺死一個人。
怎麼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