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時候每天都在餓肚子,為了怕年幼的她吃土,媽媽會用繩子把她綁在香蕉樹上。1928年,父親他們不堪壓迫,開展罷工反抗。那麼多的人聚集在香蕉林,隻為了聲討一點活下去的微薄工資。但是迎接他們的是卻是上尉的辱罵,一聲令下,所有人成了活靶子,被機關槍突突突掃射。
鮮血把香蕉地染紅了,她嚇暈了過去,醒來後,她躲在草堆後麵,睜開眼,看著一群螞蟻鑽進爸爸的屍體裡。黑壓壓一片,它們鑽進他的鼻孔、鑽進他的眼睛、鑽進他的耳朵。又從身上的彈洞鑽進他的肚子,鑽進他的脖子。螞蟻們如蝗蟲過境。
瑪麗安又一次嚇暈了過去,她再次醒來時,已經坐上了去首都波哥大的火車。她想喊爸爸的名字,可是祖母卻死死捂住她的嘴巴,跟她說:瑪麗安,這裡什麼都沒發生。
她在波哥大也沒能待多久,哥倫比亞又一次暴動,自由黨和保守黨之間的衝突,讓戰火重新被點燃。這片大地,從低窪穀底到原始森林到安第斯山荒嶺,都是殺戮。
她逃無可逃。
祖母被人殺死,那些人把她的舌頭長長地扯了出來,繞在脖子上。那個“大猩猩中尉”踩著祖母的肚子猖狂地笑。
她尖叫、恐懼,害怕到神誌不清。一個人逃到森林裡,然後,聽到很多孕婦分娩的痛苦叫聲。軍官們在農村進行大屠殺,村民隻能到處流浪,婦女隻敢躲在森林裡生育。
這裡有很多攜帶病毒的蚊子,一個又一個孩子剛出生就夭折。
死去的孩子鮮血淋漓,被丟在草叢裡,臭味衝天。
又一次在森林裡……她看到了螞蟻。黑色的螞蟻,如濃稠的潮水,淹沒死嬰。
每一場殺戮過後,它們都會從土地裡冒出來,為人類收拾殘局。
瑪麗安看著它們。
她覺得它們是那麼熟悉。
它們吃了她一整個家族,殷紅的鮮血湧動在泛著光澤的黑色甲殼下。
如果螞蟻隻在殺戮之後出來。
那麼這些螞蟻僅是殺戮的見證者。
偏偏,很多很多年後,一夜之間,它們突然成了殺戮的創造者。
瑪麗安不知道。
那一年,被叫做災厄元年。
這個世代居住拉丁美洲,在這裡飽飲血液的螞蟻族群,終於,在災厄到來時頃刻之間,就成了A+級異端。
它們快速繁衍,野心勃勃,離開哥倫比亞,開闊疆土。
世界各地【蟻災】不絕。
但是很快,螞蟻們受到了非自然總局的重創,隻能退縮回到小鎮,連蟻後都開始進行長久的休眠。
除了瑪麗安,沒人記得它們。
瑪麗安一生未婚,直到快死了,才回到這個小鎮。馬路邊的老鼠堆裡,她撿到了一個男孩,她給他取名叫做西亞邦加。世界日新月異,一切都在慢慢好轉,儘管鎮上依舊有香蕉公司,但是他們已經披上了一層道德文明的皮。為了展示自己的慈悲善良,這群人甚至把當初的工人宿舍創建成了香蕉福利院。
她死後,西亞邦加就會被送到香蕉福利院去。那裡曾經是瑪麗安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她活的很痛苦,但她希望西亞邦加能平安長大。
“瑪麗安……你、你說螞蟻會吃人?”
聽她說起往事,西亞邦加難以置信,仿佛在聽一個荒誕的神話故事。
“對的。”瑪麗安蒼老手指顫抖撫摸男孩的臉,她的眼眸含著眼淚,無比痛苦,啞聲說:“所以西亞邦加,答應我,永遠、永遠不要告訴彆人你發現螞蟻的事。”
這些螞蟻在險些被滅絕之後,又重新出現。
它們是來找她的。她記得它們,它們肯定也記得她。
西亞邦加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瞪大清澈的眼,認真地點頭。
可是瑪麗安看出來了,他不懂、也沒聽進去。
這是西亞邦加的記憶,又或者是瑪麗安的記憶,整個香蕉福利院,隻有西亞邦加能看到那些黑紅的大螞蟻。它們從福利院後麵的矮牆上冒出來,形成一條長長的隊伍,拖著食物安靜地來,安靜地去,給剛剛複蘇的蟻後提供營養。
原本,這是西亞邦加一個人知道的秘密,直到有一天,香蕉福利院裡的孩子王突然湊過來,咧著嘴問他:“西亞邦加,你在看什麼?有什麼好玩的東西嗎,要不要我們一起玩。”
一起玩,我們一起玩。
對於年幼的西亞邦加來說,同齡人的認可實在是太重要了。他總是抱著他破爛的足球,在秋千上羨慕的看著他們。於是對米格爾朝他拋出的橄欖枝,西亞邦加興奮地臉頰通紅,他很快就接過了。他認真地說:“我在這裡,發現了一群螞蟻。”
一句話,給他自己、也給整個福利院帶來了滅頂之災。
螞蟻在葉笙的指尖走動。
葉笙睫毛顫抖,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