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栩不常發火,但在朝堂上的威信不比先帝低,他說一個月,底下人卻是不敢真拖到一個月的,不過小半個月的時間,柳尚先從同年到下屬再到弟子門生,各路往來被查了個底朝天。
柳尚先從刑部大牢直接押進死牢,牽連出大片官員,趙栩一貫不手軟,將京中待任的閒官全部提拔上去,這一場大變動,有些衙門裡竟是集體連升三級,就這人手還不夠,地方上又調了一些官員上任,才算此事的善後。
李渠戰戰兢兢出獄那日,他的三個兒子也被從流放途中遣歸,除了折騰一遭,平安無事。
唯一讓李渠震驚的是,他才下獄兩個月不到,被充入教坊的兩個女兒就都找不見了,庶女連帶著姨娘一起做了彆人的外室,他已經氣得翹胡子了,再等教坊的管事擦著汗說,他的嫡女惜君前些日子被王府帶走,他已經氣得說不上來話了。
他雖然為人清正,但也聽說過教坊的規矩,所以之前雖然覺得對不起女兒,但也沒有過於傷心,可庶女也就罷了,他一向疼愛的嫡女怎麼也……
李渠知道自家愛女的性情,因此更加心疼,顧不得回府更衣,帶著三個兒子就要去王府討要女兒,他本是打定主意,就算女兒被王爺納做了妾室,也要把人帶回去的,他雖然不算是什麼頂天的官員,但也沒有賣女求榮的臉皮。
然而人還沒到王府門口,後頭就追來了宮裡的太監,李渠瞪著眼睛在官道邊上接了旨,回府的路上都是一臉懵,李家三個兒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了。
小妹進了王府,他們是有膽子跟著老爹去要人的,畢竟這算是趁火打劫了,就是對著聖上也有理可說,可進了宮,再給他們十個膽子,也隻得擠出笑臉。
聖旨還不算,一回府上,李渠就被自家府門口蜿蜒著的賞賜隊列給驚呆了,看看傳旨的太監,那太監極為機靈,笑道:“昨日娘娘在太後跟前提起府上,太後甚為感念,下了懿旨,這些都是太後賞的……聖上說要賞,太後還嫌他不知禮呢。”
賞賜妃嬪的娘家原本是沒什麼問題的,更彆提不知禮這話,透露的意思太多了,那太監原還等著李渠又驚又喜,多打點他些銀子,沒想到李渠壓根就沒反應過來,瞪著眼睛,活像是受了什麼屈辱一樣。
倒是李家的大兒子反應過來,拉了拉李渠的袖子,對著那太監笑道:“多謝公公跑這一趟,不嫌棄的話,進去喝杯茶吧?”
太監瞅瞅像要殺人的李渠,乾笑了幾聲,“時候不早了,聖上還等回話呢,下次,下次……”
李渠等人都走了,自己對著院子裡一堆賞賜生悶氣,對案子,他是沒什麼可怨的,就不是替柳尚先背鍋,也是他禦下不嚴,瀆職失察之罪,按律也是要除官殺頭,如果再計較一些,算他個柳氏同黨,更是抄家滅族的重罪,何況他在獄裡失手打死過人呢?
能活著出來,保住官職,他對自家聖上可以說是感恩戴德,可突然被人告知,這其實不是聖上英明,而是他賣了女兒換來的,清高了一輩子,臨到頭來做了一次裙下臣,這滋味,簡直沒法形容。
他的女兒是什麼性情他能不知道?聖上雖然年紀輕,可朝堂上那架勢不是假的,積年的老臣都被他訓得抬不起頭,就是他自己心裡也發怵,她一個被寵大的小丫頭,這些日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氣,更甚至,女兒這輩子在宮裡頭,還能有什麼指望?
傳旨太監大約是這輩子也沒見過李渠這樣話都聽不懂的人,一回宮就憋不住跟宋寧叫苦,宋寧忍住笑,把李渠的反應跟趙栩說了,趙栩沉默了一下,抬手摩挲了一下壓在玉璽底下的聖旨,道:“李渠既然已經出獄,那李氏就是正經的官家女,封嬪確實有些不妥,著人重擬一份旨,先封妃。”
宋寧起初愣了一下,但隨即也想起來宮裡的規矩,若是雲英未嫁,自然可以按著正常的流程,可立後等同帝王娶妻,李娘娘受寵多日,直接立後,日後史書工筆,就要記她婦德不正,未嫁先許,先封妃,等有了孕事,或生下皇子再立後,就順理成章了。
這就苦了李大人了,以他那個耿直的腦子,怕得要多氣些日子,宋寧忍住笑,弓著背應是。
趙栩後宮壓根就是空的,太後沒了一個兒媳婦,再等見了妲己,是瞧著哪裡都歡喜,加上李渠無罪釋放的消息傳來,看妲己就更加順眼了,她是不懂前朝那些事情的,隻覺得妲己這些日子是真吃了苦頭,越發憐愛。
從安和宮出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早春尚寒,回到雲華宮,妲己的手已經冰涼,趙栩正等著她,摸了摸她的手背,張口剛要說話,妲己指尖抵住了他的唇,“隻是路上有些冷,輦車裡有炭盆,穿了披風,沒有凍著,彆說話。”
趙栩冷峻的臉龐上泛起一點潮紅,握住了妲己的指尖,彆開視線道:“現在就覺得朕煩,等以後,你不是要煩死朕了。”
攏著披風的少女低眸淺笑,冰涼涼的手貼到了他的臉上,“哪有,妾是覺得主子不說話的樣子特彆好看,主子一說話,妾的注意力都在主子好聽的聲音上了,那多虧呢!”
再直白不過的馬屁,可趙栩聽著就是舒服,隻是聽到妾和主子兩個詞時,微微頓了頓,一邊帶著妲己往內室去,一邊低聲道:“朕上次不是說,沒人的時候叫朕的字嗎?主子主子的,你又不是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