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機器人過來,那個奇怪的男人就蘇醒了。
他剛醒就大聲喊:“決鬥呢!我的決鬥還沒有結束!”
一幫人趕快撲上來把他摁了回去,村長顫顫巍巍說:“年輕人啊......你的傷口還沒有好......一定要靜養......”
“不行,我要麼戰死在沙場要麼凱旋!”說罷,騎士就要下床。
他是被自己的馬拱回床上的。
那匹戰馬瞪著死魚眼,不屑地打了個響鼻。
騎士隔了好久才慢慢冷靜下來,和村民們講起了當天的經曆:“實際上,我隻是看那個風車特彆不順眼才想要去挑戰......”
“挑戰風車?!”村民的眼睛都要掉下來了,“所以說,那個風車是你弄壞的。”
騎士尷尬地笑了兩聲:“畢竟、畢竟是決鬥嘛。”
兩個小時後,他收到了村裡的賬單——破壞聯盟的公有財產,共計四萬零五千的星幣罰款。
騎士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所以他隻能給村子站崗。
站崗的第一天就出事了。
他向機器人發起了決鬥。
村裡的人很快趕來,把這場可怕的私人決鬥給製止了。
從那以後騎士獲得了單獨的巡邏路線,天天從旁邊的樹叢逛到平原,順便還能給鬱金香澆水。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他也給村子裡的人講起了故事。
那是一個安靜的夏日晚上,幾人閒得睡不著就坐在一起嘮嗑。有一人就好奇問:“你怎麼每天都穿成這個樣子,我們都沒見過你長得什麼樣。”
“習慣了。”騎士回答。
實際上作為幽魂者他根本就沒有實體,全是靠著這鎧甲撐著。村裡人全都還不知道他是異獸——也得虧這裡著實偏僻,在這個年頭有很多外賣都送不過來,更沒有城市裡的身份檢測係統。不然,他早就露餡了。
但是今晚很不巧,他和其他人一起,喝了一點小酒。
騎士不勝酒力,喝了一點點就上頭了,大著舌頭說:“土豆、土豆可是一匹好馬,雖然它現在受了小傷。等到它的傷好了,我們肯定會再去漫遊星海。”
他這話說的,任誰聽得都不對勁了。
有幾個還清醒的人互相對視,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驚疑。
第二天他們就聚在了一起,猶猶豫豫地說起了這件事情。
最後還是有一人說:“要不然我們還是......問問協會吧?”
“但是我覺得他人還挺好的。”一個年輕人說,“之前我家裡的機器人壞了,還是他一路扛著幫我去修理站。”
“我家上次也是這樣......”
就這樣,這件事情暫時拖下去了。
隔了幾天,村子北邊的防衛機器人被異獸破壞了,那巨大的爪痕讓人心驚不已:應當是巨型食屍鬼留下的。
還不等獵人協會的飛行器過來,就又有一人慌慌張張地喊道:“我家孩子自己跑出去玩了!”
事發突然,這個村子已經有幾十年沒有過異獸來侵擾,誰都沒有想象到這天。
人們帶著光劍和槍械,防衛機器人全副武裝,都準備進入森林中。
還沒等他們尋找多久,樹林裡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竄出來熟悉的身影。
騎士的重劍上還沾著食屍鬼的血與毛發,他一手牽著土豆,一手扶著肩上的小男孩——他的臉上全是泥巴,一看就是剛在泥巴譚裡放飛了自我。
協會的獵人來了,終於把那頭巨型食屍鬼給解決了,並給村子裡更換了最新的機器人,專門檢測異獸用的。
騎士不知道這個。
所以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他一路過那些機器人,機器人全都會滴滴滴瘋狂報警。
為此他差點又和它們打起來。
隔了幾天,村裡人悄悄調整了機器人的巡邏路線——剛好和騎士錯開,這樣就不會老是報警了。
說是等著土豆的傷養好就走,但實際上,騎士還是在這個村子待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主要是村子裡的孩子太喜歡他了。
鬱金香開了一輪又一輪,風車的零件也換了一次又一次。他從樹林裡挑出最好看的葉子,編織出好看的小飾品送給孩子們。
和他玩得最好的是一對姐弟。
最開始認識,是因為姐姐不小心養死了一株植物,傷心了好幾天。騎士就去森林裡找來了同樣的花。
這段時間,他每次去樹林都是牽著弟弟的手,然後讓姐姐坐在肩頭上,開始一段叢林冒險。
晚上他們一起躺在星空之下。
不遠處,巨大的風車還在永無止境地旋轉。
就這樣靜默無言地躺了一會,騎士伸了一個懶腰,坐起身把剛編織好的樹葉裝飾都放在了一個袋子裡,交給小女孩:“趕快回家吧,這是今天給你們的禮物。”
女孩頓時眉開眼笑。
和平常一樣,騎士一路把姐弟兩人送到了家門口,騎著高頭大馬和他們道彆。
弟弟高聲喊道:“我明天想要去西邊的森林!”
“好好好。”騎士欣然允諾道,“當然可以!”
姐弟兩人揮手,小女孩甜甜說:“明天見。”
“明天見。”
騎士騎著馬回到了家裡——村裡把這個閒置的小房子讓給他住了。
門口擺著什麼東西,他撿起來一看,嚴實的包裝下是厚實的新被子,紙條上寫了句:小心著涼。
又是這裡的居民送來的,這種事情是常有的。
空蕩蕩的房子慢慢被這些東西填滿了,真的稱得上是“家”了。
騎士非常感動,當天晚上就蓋著這個被子睡覺了——雖然他其實根本感受不到冷暖。
睡前他說:“土豆啊。”
戰馬打了個響鼻。
“土豆啊,我明天還想挑戰一次風車。”
戰馬打了個響鼻,清晰露出了幾分嘲諷。
騎士就邊念叨著風車邊睡著了,夢裡他終於把可怕的風車斬於馬下,不禁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4.
【今天是吹笛人號航行的第47天,我們仍未能捕捉到鯨群的痕跡。】年輕的女人寫完了日記的最後一筆,抬頭望去。
窗外的海洋蔚藍,冰川間是白色的海鳥。
收起紙筆,她上了甲板,幾個皮膚黝黑的水手正在收拾繩索。
老船長點著煙,粗聲粗氣地罵了幾個懶蛋,見到她上來臉色頓時變好了許多——他一貫對這些來研究的學者們敬佩有加。
“怎麼樣,”他說,“你們找到那個怪物的影子了麼?”
女人搖了搖頭:“沒有。我們有理由懷疑,它是一頭混在普通鯨群裡的異獸,不然以吹笛人號的速度,我們早該找到它們了。”
“也就是說,它在帶領著鯨群避開我們?”
“有可能,畢竟我們可是陌生人。不過它的體型也會更容易被雷達監測到。”
老船長點燃了一根煙:“你們第一次告訴我可能有那麼大一頭鯨魚的時候,我都快要嚇死了。這種生物怎麼可能存在世界上,光是普通鯨魚就已經夠龐大了,還好陸地上沒有這種生物。”
“陸地上沒有,是因為如果沒有海水,它的骨骼承受不起自身的重量。”女人解釋到,“高溫和乾燥也會導致死亡。”她頓了頓,“對於我們追蹤的、那個巨大體型的鯨魚來說就更是這樣,即便是異獸,它肯定也隻能生活在海洋和......虛空之中。”
航行還在繼續。
第59天,一場海上風暴轟轟烈烈地來了,即便是這麼龐大的破冰船也被吹得左搖右擺。老船長在頻道裡聲嘶力竭地吼著,海水一次次拍碎在船身上。
年輕的學者待在自己的房間裡,所有的東西都被自動固定好了,隻是難免叮叮當當作響。
她略有些暈船,吃了片藥之後就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外頭倒是平靜了許多。
她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耳邊正響著刺耳的警報聲。
雷達監測到了什麼異動!
她立馬清醒過來,下了床踩著拖鞋就跑了出去。來到學者們的研究室,裡頭剛好出來了同僚。
他的臉色蒼白。
她拉著他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它、它來了,趁著暴風雨來的。”同僚磕磕絆絆說,“雷達那個時候沒有那麼敏銳,現在它......就在我們的正下方。”
他們都知道,以那頭異獸的體型出現在正下方是最危險的。
吹笛人號已經是最重型的破冰船了,但誰也不好說,能不能承受巨獸的幾次頂撞。
“沒事。”她安撫到,“記得嗎,我們早就做好了充足準備,飛行器能夠隨時離開。再怎麼樣它都傷不到我們的。”
同僚稍微冷靜下來了,卻見到女人快步走向走廊儘頭:“等等你要去哪裡!現在千萬彆去......”
“我想去看看,”她匆匆打斷道,“不然有可能,我們這輩子都沒辦法再追蹤到它了。”
她就這樣衝上了甲板。
出乎她意料的是,老船長也在上頭。
他還是叼著一根煙,默不作聲地看著遠方。
冷風凍得腳生疼,女人這才想起自己還穿著拖鞋,長發也在風中有些淩亂。
她走到老船長身邊:“你怎麼在這裡。”
老船長指了指遠處:“鯨群。”
果然在遠處冰川旁邊,那些龐然大物將頭顱露出水麵,噴出水柱,不時有悠長空靈的鳴聲傳來——聲響使他們二人的胸腔都在震顫。
她說:“這個鯨群非常龐大,現在一部分族群在那頭,還有一部分就在我們的船下。”
“我知道。”老船長說,並沒有回去船艙裡的意思。
幾秒種後,甲板附近果然也出現了鯨群的身影。
其中一頭就在他們腳邊,巨大的陰影足有整個船身那麼長。
“每次看見,”老船長說,“都覺得這種生物真的太奇妙了。我決定航海,就是因為小時候上過一次觀鯨船。”他夾著煙比劃了一下,“那家夥足足有那麼大,嚇得我差點掉下海。”
女人笑了,剛想答話卻突然看見,那巨大陰影之下還有什麼在湧動。
起初她以為是暗潮,或者其他什麼魚群。
但她很快就知道自己錯了。
陰影越發地龐大起來,和它相比,原來那頭鯨魚不過像個小小的蝦米。終端上是無人機傳回的畫麵:這整片海域幾乎都被這陰影籠罩了。
“......是它!”她失聲喊道,一時說不清心中是害怕還是期待更多,“快抓緊欄杆它馬上就要上浮了!”
如果上浮,這片海域想必又是滔天的巨浪。兩人死死抓著欄杆,但隔了半天,那巨獸都沒有任何反應。
“不如我們先小心點下去吧。”老船長說,“我看它好像沒有這個意思。”
女人卻不答話。
“怎麼了?”
隔了半天,鹹味海風中,她撥了撥自己的長發:“我好像聽見了什麼。”她猶豫片刻,“你聽不見嗎?”
老船長側頭認真聽了聽:“不就是海浪和海鳥嗎,沒有什麼怪聲啊。”
女人搖了搖頭。
吹笛人號繼續向前,那異獸如影隨形。
它簡直稱得上謹慎,沒有在海麵上弄出半分波瀾,影響破冰船的航行。
再往前一點,就是更加遼闊的海域了。
巨大的鯨魚與他們同行。
某種奇異的情緒凝聚在她的心中。她蜷了蜷被凍得通紅的腳趾,再次扶著欄杆往海麵望去——
剛才暴風雨的痕跡慢慢退去,天空重歸蔚藍,潔白的冰山在海中飄浮。那似有似無的聲音還在,環繞在她的身邊。
終端上卻顯示,沒有檢測到任何聲波。
這讓她一度懷疑是自己的幻覺。
就在晴朗後的第一抹風吹來時,她卻說:“......我聽見了。”
“什麼東西?”
“我聽見了,”她笑了,“原來,它在向我們唱歌啊。”
這瞬間鯨群躍出水麵,噴出了一道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