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整個房間的氛圍變得更加詭異。
坐在門口的白秋葉幾人,也沐浴在這種不祥的光線之下。
他們朝門內看進去,隻見之前放在左邊長桌被移到了正對門的方向。
?桌子上的布被換成了有鴛鴦刺繡的正紅色喜布。
兩隻紅色的喜蠟明明晃晃的亮著,分彆置於長桌的兩端。
桌上放著三個盤子,盤子裡的糕點堆疊成小山。
盤子前還放了三個酒杯,裡麵已經裝滿了酒水。
在供品的後麵,沒有接受供奉的天地神排位。
桌子正中央靠牆的位置,放了一個相框,相框中正是吳若男的照片。
這張照片他們今天中午在吳耀祖的屍體旁見過。
照片上吳若男嫣然含笑,紅潤的嘴唇如同一顆鮮豔欲滴的櫻桃。
燭光照在照片上,讓吳若男的眼睛看上去眼波流轉,仿佛活了過來一般。
坐在門口的吳家人不約而同轉過頭,都有意無意地避諱著這個房間,又或者是在避諱房間裡的這張照片。
“都是三份,為了請鬼食。”白秋葉說,“吳若男沒有牌位,不知道用什麼代替她成婚。”
她看見照片後麵的牆上貼著一個大大的囍字。
兩旁掛著兩副對聯,上麵寫著類似百年好合、龍鳳呈祥之類的吉祥話。
紅色的綢布從牆角拉到上方牆簷的正中央,又係到了橫梁上。
往頭頂一看,天花板上血波泛濫,將所有的牆麵地麵都反射成了暗紅色。
原本應該代表著熱情喜慶的紅,這讓人有種隱隱約約的反胃感。
這時吳光宗走了回來,麵色陰沉,眉宇間透著焦慮不安。
白秋葉知道他多半是因為沒有找到自己的老媽才急成這副模樣。
下午和白秋葉說話的大嬸,喊了一聲:“拜堂之始,燃燭,焚香,奏樂。”
嗩呐聲再次激昂的吹奏起來。
原本應該放的鞭炮,因為害怕嚇到了鬼新娘,所以便從流程中刪減掉了。
王雍簡身穿著一身新郎官的喜服,從旁邊的房子裡走出來。
或者說他是被押送出來的,身後跟著吳家請來的幫手,每一秒都在害怕他逃走似的,將他看得死死的。
王雍簡手上牽著一條紅色的絹花,先一步走出門。
這條絹花的另外一頭,還連著一個人。
白秋葉三人定眼一看,隻見王雍簡身後竟然跟了一個穿著紅色喜服蓋著蓋頭的人。
穿新娘喜服的人是被抬著出門的,她的身體在轎攆上搖搖晃晃,那根紅色的絹花也隨著她的動作一蕩一擺。
王雍簡這人本來不白,但現在看上去,臉色白得像漆牆的膩子。
屈憶寒壓低聲音說:“那是吳若男的屍體?我還以為他隻是和吳若男的照片拜堂。”
白秋葉也低聲說:“不是,你看轎子上麵那人的手。”
屈憶寒定眼一看,從紅色的嫁衣中伸出來的手掌和手腕,竟然形狀怪異。
手指一根一根和被刀隨意削過的蘿卜條一般。
手腕和隱約露出來的手臂一樣粗,沒有人該有的肌肉弧度。
“不是屍體,是個紙人。”司徒獠說,“吳家對吳若男的屍體避而不及,怎麼可能把它背回來。”
屈憶寒鬆了口氣,目送著王雍簡牽著絹花,和紙人一起向一層平房走來。
王雍簡經過他們麵前的時候,僵硬的對他們點了點頭,便在擔任媒人的大嬸催促下踏入了房間。
屈憶寒猜測道:“他之前做了準備的時候,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白秋葉也是這麼覺得。
王雍簡現在的狀態和下午他們分開的時候相比,差了許多。
仿佛被女鬼吸了精氣。
吳光宗在王雍簡和紙新娘進房間之前,就早一步進去了。
他坐在那張長桌的左邊,一張麵無表情的臉在紅光下,看起來像是一個惡鬼羅刹。
兩個抬轎攆的人進了屋子後,連忙將“新娘”往對著桌子的其中一張椅子上一放。
他們便向逃命般,迅速離開了這間屋子。
白秋葉注意到他們的袖子上麵,都貼了一張符,大約是為了驅邪保平安用的。
房間內,“新娘”身體傾斜地靠在椅背上,王雍簡就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他隻能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夾在袖子裡的防禦物。似乎想給自己找一點安全感。
大嬸不敢進屋,就在門口喊道:“燈火燭輝煌,新郎新娘齊登堂。”
她嘴裡喊著喜慶的說辭,但是房間裡的王雍簡和吳光宗無一例外都神情肅然。
大嬸高聲說:“拜高堂。”
屈憶寒聞言,說:“姐姐,一拜不是拜天地嗎,為什麼王雍簡要拜高堂?”
白秋葉說:“天地是指的天地神,但你看桌子上麵沒有放天地神的牌位。”
司徒獠說:“供了天地神的牌位,他家的女兒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屈憶寒點了點頭:“也是,神佛都是克鬼的。”
白秋葉又想到了魚神,說:“那也要看是什麼神,有些本身就是邪物。”
王雍簡站著不動,大嬸便又催促了一聲:“拜高堂,感謝父母養育之恩。”
王雍簡沒辦法,隻能潦草地朝長桌另外一邊空著的椅子拜了拜。
他拿著絹花彎腰,牽動了一旁的新娘。
那紙新娘身體一歪,眼看就要從椅子上摔下來了,王雍簡連忙伸手將其扶住。
頓時一股惡寒從指間竄向全身,王雍簡閃電般將手放開,心臟跳得咚咚直響。
大嬸又喊道:“夫妻對拜!”
王雍簡僵硬地轉過身,看著坐在椅子上麵一身暗紅色嫁衣的紙新娘。
他深吸一口氣,九十度彎下了腰。
大嬸見狀,喊了一聲:“禮成!”
王雍簡聽見聲音,正要抬起頭時,聽見長桌處有酒杯被碰倒。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吳光宗,對方麵無血色地癱倒在椅子上,一臉駭然地看著他。
不,吳光宗不是在看他。
吳光宗看的是他麵前的紙新娘。
王雍簡回過頭,就看見原本正麵朝向長桌的紙人,不知何時竟然轉向了他這一麵。
它的身體佝僂著,朝前微傾。
被懸在一人一物之間的絹花,沒有任何外力地瘋狂搖晃起來。
與此同時,紙新娘頭上的紅蓋頭斜斜地滑向了一旁,露出了一張慘白的臉。
一雙被黑色顏料勾勒出的眼眶裡,毫無神采的眼珠正直勾勾的盯著王雍簡。
它臉上還抹了兩塊界限分明的圓形腮紅。
一隻櫻桃小嘴微微抿起,和巨大的眼睛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王雍簡的心臟都快從嗓子眼蹦出來,他扔掉了絹花,後退兩步,直接拿出了自己的防禦物。
紙新娘被他一帶,徹底從凳子上摔下來,倒在地上。
門外的一乾賓客們終於看到了紙新娘的臉,頓時驚慌失措。
大嬸連忙喊了一聲:“姑爺,你在做什麼,快把新娘子抱起來啊!”
王雍簡看了一眼防禦物,那是一塊玉佩,然而玉佩並沒有裂開或者發黑,說明剛才沒有鬼物襲擊他。
王雍簡稍微安心了些,心想這場婚禮不得不完成,紙新娘再古怪,他也必須上。
王雍簡伸手將紙人從地上拽了起來。
這紙新娘輕飄飄的,隻有身上衣服的重量,本身就是個用竹條和紙紮成的中空物。
剛才打翻了酒杯的吳光宗,看見紙新娘不再動彈,終於緩過勁來。
他說:“快,把人帶走。”
大嬸擦了擦鬢角的冷汗說:“對拜完畢,新郎官,可以把新娘背上,進洞房了。”
王雍簡硬著頭皮將紙新娘背在自己身上,從屋子裡走出來。
外邊因為喝酒喧嘩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除了嗩呐響亮的演奏以外,吳家門口一百多號人,此刻竟然鴉雀無聲。
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中,大嬸對著白秋葉這桌說,“夫家的朋友,趕緊陪著新郎官進洞房啊,越熱鬨才越吉利。”
她說完又看向了娘家那一桌。
白秋葉他們隔壁桌的人早就已經被知會過,齊齊站起來,走到王雍簡到身後。
白秋葉注意到他們每個人的袖子上麵都貼了一張辟邪的符。
司徒獠放下酒杯說:“走吧。”
他們也站起來,跟這些人一起,簇擁著王雍簡和紙新娘,一起進了旁邊那棟樓裡。
上到二樓之後,王雍簡將紙新娘背進了新房。
新房是白秋葉布置的,一眼看過去紅色床套、紅色被褥、紅枕頭、紅色門簾,一片血紅。
吳家的親戚站在門口,沒有一個人敢踏進房間。
“姑爺剛才在禮堂上就忙不跌的揭了若男的蓋頭,實在有些冒失了。”大嬸開□□躍氣氛,“你要是想揭蓋頭,現在可以正式揭了。”
然而不管是王雍簡也好,還是吳家的,其他人也好,每個人都麵色凝重。
王雍簡拿起放在一旁的挑杆,猶豫了片刻,將其伸到了紅蓋頭下。
紙新娘的蓋頭當然也是紙做的,輕飄飄的隨著王雍簡走路的動作搖晃。
王雍簡一抬手,把紙新娘頭上的蓋頭揭開。
光線下他們清清楚楚的看見了紙新娘的臉。
紙人灰白色的臉上,裡麵有些深灰色的暗紋。
最重的地方在左眼,看起來像是被水浸泡過後才出現的顏色。
大嬸頓時嚇得麵無血色,反應比誰都顯得誇張。
紙新娘是她從紮紙鋪買回來的。
帶回來的時候,紙人臉上除了繪製上去的五官和腮紅之外乾乾淨淨。
現在怎麼就突然多了一塊濕濡的痕跡。
她腦子裡頓時想到了鬼魂上紙人身的傳言,一時間連手都在發抖。
大嬸乾巴巴地笑了兩聲:“剛才摔倒的時候,把臉弄臟了吧。”
王雍簡沒說話,但他的表情已經透露了所有的想法。
那個房間的地板,絕對乾淨乾爽。
而且他把紙新娘扶起來的時候,看得一清二楚,對方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汙漬。
現在變成這個模樣,隻有一個可能,就是他把紙新娘背上樓的時候,對方起了變化。
大家都知道大嬸說的話,隻是遞出來台階。
子不語怪力亂神。
他們就算知道其中有鬼,也隻能裝作不知道。
一旁的其他親戚說:“洞房也入了,咱們就走了吧,彆影響小兩口休息。”
大嬸連忙說:“是啊,是啊,我們先走了。”
王雍簡連忙拉住她:“等一下。”
大嬸回過頭問:“姑爺還有其他事?”
王雍簡臉上露出一個生硬地笑:“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我也下去陪大家喝喝酒吧。”
吳家的親戚說:“這恐怕不好吧。”
司徒獠開口道:“沒有哪項規矩,不能讓新郎官出來喝酒吧?”
大嬸麵露難色:“這……”
“你們還怕什麼,反正都已經禮成了。”白秋葉也說,“這事已經塵埃落定,房間裡的兩位都已經是已婚夫妻。”
王雍簡聽見白秋葉的話,表情比吃了屎還難看。
但吳家人的確被白秋葉哄住了。
大嬸說:“姑爺確實需要和咱們熟悉熟悉,就隻有委屈若男在房間裡多等一會兒。”
王雍簡如釋重負,跟著一群人走出新房。
吳家人跑得很快,似乎不想在樓上多呆一秒。
王雍簡落後一步對白秋葉三人說:“我的兼職工作還沒完成,你們呢?”
白秋葉搖頭說:“我的也是。”
王雍簡不解地說:“奇了怪,明明婚禮已經結束了,為什麼工作還沒有做完。”
“你怎麼知道你已經結成了。”司徒獠說,“放心吧,後麵還有事等著你。”
王雍簡臉上露出苦笑:“我真是倒了大黴。”
他們走下樓後,就看見外麵的賓客重新吃喝起來。
看見王雍簡下樓,都跟看見了臟東西一般,目光頓時轉移到其他地方,不在他身上停留。
白秋葉四處望了望,看見吳光宗和幾個年輕人拿著電筒,正往遠處走。
屈憶寒說:“他們家老婆婆還沒找到?”
白秋葉不禁汗顏。
雖然她不想讓這些人太早知道老太婆被她和屍體捆在一起了。
但是照這樣下去,吳耀祖他奶奶恐怕都要和他一起在雜物間發爛發臭了。
至於吳家人為什麼不去掀開吳耀祖屍體上的罩子。
白秋葉覺得,他們恐怕是因為忌諱。
吳若男是第一例,不代表吳家不會有第二例。
這時,王雍簡走到白秋葉他們那張桌子前,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頓時吐了出來。
他震驚地說:“臥槽,這水是用香灰勾兌的吧,什麼怪味?”
白秋葉聞言,給自己倒了一杯。
她抿了一口,發現水的味道還是正常的。
白秋葉說:“可能是因為你已經娶了鬼妻,所以現在比我們更陰間。”
屈憶寒寬慰道:“沒事的,我們吃飯也是這個味道,過段時間就好了。”
“怪不得我渾身發冷,感覺體溫都在流逝。”王雍簡用手扶了扶額頭,“等這事結束了,我一輩子都不想結婚。”
屈憶寒笑笑說:“大哥,你這是ptsd了吧。”
王雍簡沒回她的話,隻是直愣愣地看著她身後。
屈憶寒坐在正對獨棟平房的位置,身後是其他被宴請的賓客們。
她注意到王雍簡的目光,納悶地轉頭看了一眼。
她頓時尖叫了一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隻見在最外麵幾張桌子處,站著一個紅色衣服的紙人,正是之前和王雍簡拜堂的紙新娘。
它沒有戴紅蓋頭,腦袋上頂著紙糊的鳳冠霞帔,歪著頭看著前方。
它一雙被勾勒得詭異的眼睛處,不停地有紅色的液體往下流。
液體濃稠,微微泛黑,看上去像是在外放了一段時間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