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生回來,嘉善其實是有許多事兒可做。
她重生的時間點不算好,也不算太壞。彼時,母後雖早去世,可父皇的身體尚算康健。
她的死對頭莊妃,雖有協理六宮之權,但是也不敢明著對她下什麼黑手。最重要的是,莊妃之子趙佑成,這時候還並未被立太子。
隻要太子之位空懸,那麼嘉善就握有翻盤的資本,而且資本還很大。
嘉善寬完衣後,用完了早膳,便在書房裡頭練起了字來。
嘉善的母親裴皇後,出自江南的大家族裴氏,乃是世代流傳的書香門第。嘉善小的時候,裴皇後便常握著她的手,教她學寫顏公的楷書。
因為從小受裴皇後的耳濡目染,所以與一般女子相較,嘉善讀得書要更多些,或許這也是她受章和帝喜愛的原因之一。
好一會兒功夫以後,嘉善放下筆,她對新提上來的丹翠道:“鄭嬤嬤在哪兒,幫我喚她過來。”
上一世,丹翠是在素玉等人被放出宮以後,才跟在嘉善身邊服侍的。如今,重用她的時間早了許多年,丹翠明顯有些惶恐。
聽到公主有吩咐,丹翠惶惶道:“奴婢這就去。”
“等等。”察覺到丹翠的情緒不妥,嘉善慢悠悠地看了丹翠一眼。
她問:“出了什麼事嗎?”
丹翠之前之所以能被公主放在身邊使喚,正是因為她對主上從不藏著掖著地玩小心思。
現如今聽到嘉善這樣問,丹翠舒了一口氣出來,若不是公主主動問,她還不知該如何提起呢。
丹翠跪下回道:“奴婢能補了含珠姐的差使,是承蒙殿下厚愛。”
“隻是……”丹翠是個忠厚老實的人,她躊躇地說,“隻是,含珠姐姐這兩日……”
嘉善心知肚明地看了她一眼,幫丹翠把話說了出來:“怎麼?”
“她該不會是,對我的做法,頗有微詞吧。”嘉善慢慢眯著眼,用一種危險的語氣問。
丹翠忙搖頭:“殿下言重了,她怎麼敢。”
“含珠姐,隻是,想請奴婢替她說項幾句,”丹翠誠懇地看著嘉善,“她說,想見您一麵。”
嘉善的目光如同一潭死水,她冷漠地勾起嘴角,笑問:“是嗎,她的病好了?”
丹翠點頭,輕答道:“約莫是快好全了。”
嘉善的臉色未變,她拿起銀湯匙,將桌子上擺著的糖蒸酥酪挖了一勺吃。直到那冰涼而微微酸澀的感覺,從嘉善舌尖上略去,嘉善才道:“讓她來。”
丹翠喜道:“是。”
在先皇後宮裡的所有舊人裡麵,含珠是年紀最小的那一個。素玉今年已滿十九,明年就要被放出宮去了。
唯獨含珠,不過才與嘉善一般大。
其實含珠以前侍奉皇後的時候,並不如何為皇後所鐘愛,她能被嘉善要過來,純粹是因為一顆糖。
那時候,皇後方才病逝,整個宮裡都處在一種麻木而又傷懷的氣氛中。父皇兀自傷心,嘉善也隻能與兩歲的胞弟相依為命。
含珠因為與嘉善年齡相近,所以被派到了她身邊去,陪大公主說話。
兩個都是還處在總角之間的孩子。尤其是含珠,她第一次和貴人兒挨這麼近,見大公主沒了娘親居然都不哭,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隻能笨拙地,把自己藏了許多日子的一顆糖,遞給了嘉善。
“進宮以前,我娘說,我要是想她了,就吃糖。”小含珠怯怯地看著小公主,她把手心上的汗,在裙褥邊擦了乾淨,才敢將白嫩的手掌伸過去。
小含珠說:“公主要是想娘親了,也吃糖吧。”
“這是最後一顆,我一直不舍得吃,給您。”小含珠的聲音嬌嬌柔柔地。
小嘉善不禁看了她一眼,見她模樣小小地,隻會討好地對著自己笑,像個小可憐蟲一般。
小嘉善遂什麼都沒說,她徑直將糖接了過來,放進弟弟的掌心裡,牢牢攥緊。
第二日,含珠就跟著素玉還有鄭嬤嬤幾個,一起被分到了鳳陽閣去照護大公主。
此後近二十年,連鄭嬤嬤都回鄉榮養,嘉善身邊的人走了又來,來了又換,隻有含珠一直在她身邊。
可惜,再長時間的陪伴又如何?最終也不過敗給了一個男人。
嘉善想到展少瑛那句“殿下的貼身婢女爬上我的床,您卻隻希望我給她一個體麵”,就更覺得那二十年,隻是一場諷刺。
他們希望她做出什麼反應呢?
是痛哭流涕地求著展少瑛回來,還是怒發衝冠地把含珠殺死在他的床上?
嘉善的唇角幅度極小地輕微勾起,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這兒的誅心之痛仿佛還在昨日。
而她,再也不會讓事情有重蹈覆轍的那一天了!
少頃,含珠和丹翠一起進門,向嘉善請安行禮。
嘉善的視線,遲疑了幾秒,才落到含珠身上。
含珠也是個美人,或者說,這宮裡的女人,沒有一個不美的。隻是從前,她們在各位環肥燕瘦的娘娘身邊時,總會被不一而同地比下去。
含珠彎下腰,恭敬地給嘉善磕了個頭。相比起多年前的嬌弱,她如今有自信多了,聲音朗朗道:“奴婢請殿下安。”
嘉善不再看她:“起來吧。”
含珠遂聽話地起來。
嘉善本沒準備這麼早見含珠的,該如何處置她,嘉善心裡一直沒個確切答案。今日乍一見她,嘉善卻忽然想起了,那個被她親手流掉的孩子。
關於那個孩子,,展少瑛不了解其始末,陪在她身邊的含珠,卻是再清楚不過。
可最終,含珠反倒利用了這個孩子,來剜她的心!
嘉善的目光,在含珠刻意打扮過的臉上逡巡。
隻見她粉光若膩,身若蒲柳,正是長著一副天下男人最願意憐惜的樣子。
嘉善眸光一閃,展顏笑道:“我原來以為,順境中的感情或許不會那麼可靠,所以,對你一直多有依賴。”
“現在想想,當時,你不過也隻是給了我一顆糖。”嘉善盯著毛筆尖兒上已經乾掉的墨跡。
她慢慢起身,拿起剪刀來,修剪起玉瓷兒花瓶裡新擺上的花枝。
含珠和丹翠皆噤若寒蟬地站著,眼睜睜見那些快要枯死的黃葉被嘉善毫不留情地剪去。
含珠的心跳霎時漏了一拍,她道:“奴婢會一直陪在殿下身邊的。”
“唔。”嘉善似乎興致缺缺。
她忽然將剪刀轉了個麵,尖利的刀鋒的方向正對著含珠。嘉善還無知無覺,仿佛剪刀隻是她手上的一個小玩具,她不聲不響地離近了含珠幾步。
含珠臉色煞白,她咬著唇,強擠出一個微笑來。
“素玉向我求了恩典,我答應她,明年放她出宮。”嘉善目不轉睛地看著含珠額上出的那層細汗,她不以為然地笑說,“奇怪,你抖什麼,你在怕我?”
含珠的視線,終於從嘉善手上的剪刀,轉到了她那張明豔絕倫的臉上。
隻見公主肌膚勝雪,那雙含著一彎笑的眼眸裡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含珠內心大為慌張,她磕磕絆絆著答:“殿下、殿下,說笑了,奴婢沒怕。”
“許是,上回的暑熱還沒好,頭有些昏沉了。”
嘉善道:“既沒好,那該多休息。”
“我本來屬意你去接替素玉手上的活,幫我掌管釵釧。”嘉善溫柔地看了含珠一眼,她一手輕輕撫上含珠的臉頰。
大公主的手,冰得像條蛇,含珠不自由地打了個顫。
嘉善恍若未覺地輕輕捏了她的臉頰一下,笑道:“既然你身子還是不爽利,這件事兒,我隻能交由丹翠來做了。”
“這段日子,你好生養病。”嘉善終於將剪刀放下,她用那才修剪完花枝的手,輕若無骨般地拍了拍含珠的肩膀。
含珠的額上,又生出了一顆豆大的汗珠。
她雙頰蒼白:“是,謹遵殿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