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姍姍來遲,在烈王府門口碰麵時心照不宣地點了下頭,這一切都被暗處的人彙報給了賀老大。
這段時間經曆的事情多,受的刺激也多,現在賀老大的心臟已經是鋼鐵鑄造,起不了波瀾了。
救火已經持續到了尾聲,錢太守進門後看見城防軍把屍體一一擺開放在院子裡。
屍體臉上的麵具全被掀開,袖子被挽了起來,露出了他們胳膊上的刺青。
有熊有虎,更多的都是三頭蛇。
“是赤烈人!他們在城裡多處縱火,府衙也被燒了,這些賊人真是狗膽包天!”
錢太守義憤填膺地說道。
張刺史數了數屍體,一共八十多人,全是死在軍中弩。箭之下。
他心中有些吃驚,看向王府的周管家。
“赤烈人在城中作亂,下官和錢太守忙著救火,安撫民眾,這才來遲。王爺不在,府上傷亡如何?”
周管家個子不高,臉上還有救火時弄臟的黑塵,他板著臉,對兩位父母官的遲來很不滿意。
“幸好王爺走的時候留了人,否則今天王府要全軍覆沒了。”
“賊人縱火燒了五處院落,彆的還好,王妃和夫人們不在,沒有人員傷亡,唯獨芝蘭院……”
張刺史還沒意識到芝蘭院是哪裡,錢太守已經臉色發白,“西王妃怎麼了?!”
“兩位大人請過來看——”
周管家領著他們到了芝蘭院。
空氣中彌漫著燒糊的焦味,仔細還能聞到木材焚燒時散發出的幽香。
曾經以精美華麗著稱的芝蘭院,此時已經變成了一片漆黑的斷壁殘垣。
當年烈王府為了表示對先帝賜婚的重視,芝蘭院用南邊運來的貴重木材打造,奢華無比。
其中,唐雲芝居住的明月樓全部用金絲楠木建成,老遠就能聞見楠木散發的清香。
如今這裡一片焦黑,可見之前火勢的猛烈。
“西王妃呢?”錢太守焦急地詢問道。
等看見地上擺著的兩具摟抱在一起的焦屍,錢太守一個踉蹌,差點兒暈倒。
哪怕屍體的油脂層已經被燒焦,看不出模樣來,可無法被焚燒的玉石玉佩,以及衣服上的珍珠、瑪瑙這些都能證明證明這個人是唐雲芝。
至於另一個,錢太守還沒說話,周管家的聲音已經陰沉沉地在他耳邊響起。
“我已經找仵作驗了屍,這是個男人!”
周管家壓抑著自己的憤怒。
烈王的女人身邊竟然藏著一個男人?他們在遇到災難的時候,還相擁赴死?
這消息要是傳出去,烈王府一定會成為最大的笑話!
“查出身份了嗎?”
張刺史咽了咽口水。
難怪芝蘭院的人這麼少,看來周管家很清楚這是醜聞,所以把其他人打發走了。
可這狗東西偏偏帶他們過來!
現在他倆知道了烈王被綠的事情,會不會因此惹來殺身之禍?今天他還能活著走出去嗎?
張刺史額頭驚出了一層冷汗。
“不知道。”周管家搖搖頭,“衣服已經燒毀,仵作也是從身體特征判斷出是一個男子。”
“三爺,三爺不是沒去狩獵麼?他在哪兒?!”
錢太守急匆匆問道。
“暫時沒找到三爺。”周管家的臉色十分難看。
“賊人逃走了一些,說不定他們把三爺綁走了。二位大人,你們覺得這個男子會是誰?他和西王妃是什麼關係?兩人如此親近,宛如戀人……”
“周管家!”錢太守打斷了他的話。
“有沒有可能這人是三爺?”
錢太守往前走了兩步,捂著鼻子湊過去打量著焦屍。
“雖然看不出屍體的模樣,但是可以量長度,說不定就是三爺呢!”
“對對對!肯定是三爺著急救母,慘遭意外!”張刺史連忙點頭。
兩人還比劃了一下,說這人身高和賀啟越一般,身形也仿佛。
北地男子大多高大威猛,這人應該是三爺,三爺長得像西王妃,並不是魁梧身形。
他們清楚,放任周管家把後麵的話說出來,認定這男屍是唐雲芝的奸夫,那就不僅僅是烈王府的恥辱,還是皇室的恥辱。
畢竟唐雲芝是先帝親封的沐南郡主,這門婚事又是先帝賜婚。
賜婚的郡主給藩王戴綠帽子,這對烈王府來說是奇恥大辱。
萬一因此惹怒了烈王,對皇上生出怨憤之心,那該怎麼辦?
即便他們清楚賀明庭不一定能活著回來,可是現在王府的人不知道。
而且,賀家還有老四,率兵去了陳國,他還活著。
要是賀老四回來,家裡慘遭這麼大的變故,父王慘死,唐雲芝還和彆的男人不清不楚,那家夥萬一發狂,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那也不是不可能啊!
既然賀老三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現在必須咬定這個男人是賀啟越!
至於以後賀啟越會不會突然冒出來,那就不讓他活著出現。
雖然之前他們和赤烈人達成了共識,誰知道赤烈族來的人下手這麼狠,根本沒給烈王府的人留活路,可見雙方仇恨有多深。
反正陛下的最終目的是覆滅烈王府,隻要達成陛下心願,至於過程如何,有沒有人是冤死的,根本無所謂。
賀啟越死就死了吧!
哪怕他是皇上認定的下一任烈王接班人,可赤烈族狠毒,非要斬草除根,他們有什麼辦法?
隻要把這事兒推到赤烈族身上就行!
至於賀老四,烈王府都沒了,他獨木難支,對付起來更容易!
兩人對視一眼,很快達成共識。
他們被皇帝派來監視賀明庭,搭檔多年,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立刻,二人堅稱和唐雲芝死在一起的男人是賀啟越,並且找出各種蛛絲馬跡來證明。
周管家最後勉強接受了這一說法。
“城裡還有赤烈餘孽,還請兩位大人早點兒把他們找出來!很久無戰事,赤烈族恐怕忘了賀家的鐵騎,竟敢對烈王府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
“我已經派人給王爺送信去了,隻等王爺下令,立刻攻打赤烈族!”
周管家氣勢洶洶,張刺史和錢太守連忙點頭,和他同仇敵愾地咒罵赤烈族,並保證一定會把逃竄的凶犯捉拿歸案。
等出了王府,張刺史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在北地屹立了一百多年的烈王府,心裡忍不住歎息。
就算你有十萬鐵騎,那又如何?依舊是君王棋盤上的棋子!
周管家還指望烈王發兵討伐赤烈族……嗬,他哪裡知道,自己效忠的主子現在已經葬身草原了。
“走吧!後麵還有事情要忙——”
張刺史看了一眼錢太守,上了馬車。
濟城出現赤烈人,還衝進王府殺了西王妃和賀啟越,這一消息傳開後,整個濟城的百姓都憤怒了。
他們能在北地安居樂業,得力於曆代烈王鎮守北地,一次次抵擋赤烈族的進攻。
第一代烈王之所以將王城定在濟城,因為這裡離赤烈族最近,是抵擋赤烈鐵騎的第一道防線。
正是一代代的賀家子弟投身沙場,才能換來北地的安寧。
結果現在赤烈人竟然混入城裡,殺進王府,還野蠻地屠殺王妃和烈王之子,這對濟城人來說簡直是找死!
於是,哪怕沒有人組織,濟城人已經自覺地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摸底大搜查。
北地民族多,大混血,濟城許多異族人,其中也有極少數赤烈人一直生活在這裡。
不過,大家重點排查的是突然出現在王城,沒有親眷家屬的赤烈人。
有烈王府的軍隊和城防軍配合,加上老百姓參與進來,還真抓到一些來曆不明的探子。
烈王府被赤烈人襲擊的事情還傳到了北地其他地方,同樣的“鋤奸”行動北地七郡都在有組織地進行著。
沒多久,賀老大狼狽地趕回來。
他帶來了赤烈族族長率一萬騎兵突襲北地,被明庭率一千親衛攔在黑河的消息。
得知烈王僅憑一千親衛,帶著兒孫和敵人周璿,拖住了他們前進的步伐,濟城百姓怒火滔天了。
用腳丫子都能猜出來,這是針對烈王府針對北地的陰謀。
“戰戰戰!”
“打赤烈!救王爺!”
北地民風彪悍,王府被燒,王爺以身試險拖出敵人,如今危在旦夕,這時候必須戰,必須打得赤烈族有來無回!
賀老大匆匆帶了消息,又匆匆帶兵離去。
等錢太守和張刺史得知消息趕來,人已經走了。
他們氣喘籲籲來到京郊五十裡外的軍營,裡麵空了一半,剩下的也進入緊急狀態,非王令不得入內。
兩人急得一拍大腿,“完了!這下完了!”
“廢物賀衛真!真是個十足的蠢貨!”
錢太守眼一黑,覺得天都快塌下來了。
賀衛真帶了一萬人,居然還沒能把烈王留下來,這不是廢物點心是什麼?!
難怪他這麼久都沒有搞定自己的那些異母兄弟,真是個蠢貨啊!
如今大軍開拔,又是精銳部隊,他們追也追不上了!
“怎麼辦?”張刺史脖子涼颼颼的。
原本是十拿九穩的事情,他們已經做好了等消息,寫折子慶功的準備。
沒想到烈王快六十的人,還這麼凶悍,賀衛真居然沒弄死他!
事前他們想了無數種可能,沒一個人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回去趕緊寫折子,奏請聖上!”錢太守歎了口氣。
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現在隻希望賀衛真機靈點兒,要麼殺了烈王,要麼趕緊逃,千萬不要被活捉。
否則事情曝光,哪怕烈王忠誠沒有反意,他的那些兒子們也不會答應。
等兩人趕回來,剛進城,發現整個濟城已經被賀家軍接管,王城進入緊急狀態,任何人不得出入。
“還請兩位大人回府,等我們王爺平安歸來。”
身穿鎧甲的將軍冷著臉,壓根兒不給他們麵子。
“王爺若是能平安回來,這次的事情還好說,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赤烈人是如何進城,如何摸進王府,縱火後為何兩位大人遲遲不來救援,到時候還請二位對著本將軍的劍好好說一說。”
立刻有士兵圍上來,將他們送回家,並且包圍了錢府和張府。
看到這情況,張刺史心裡“咯噔”一下,冷汗淋漓。
看來這一次的事情徹底激怒了烈王府。
之前張刺史還盼望著明庭能完蛋,現在他打心底祈求,希望賀老大的救援及時,烈王安然無恙。
否則,等不到皇上派人來救命,他和一家老小都要為烈王陪葬了!
這麼想的還有錢太守,他回去後直接去了妻子供奉的菩薩麵前,拜了好幾拜。
明庭壓根兒不知道這兩人的想法,他仔細打量著戴著枷鎖,跪在麵前的賀衛真。
這人最後居然躲在死人堆裡,企圖蒙混過去,還是獵犬發現了動靜,對著死屍狂嘯,這才抓住他。
“彆殺我,你可以拿我跟赤烈族換金銀、牛羊和馬匹!”
賀衛真急切地說道,“隻要你放我回去,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騷擾北地!”
現在賀衛真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是個陰謀!他就不該相信狡猾的晉國人!
這是他們和烈王府的圈套!
說什麼合作,一邊出兵另一邊出信息,合夥乾掉賀明庭,我呸——
賀衛真恨不得衝到安南城,抓住順帝把他大卸八塊。
明庭原本隻是想看看原世界殺了原主和兒孫的人物是誰,現在見到真人,他有些失望。
要是沒有自己人出賣,沒有背後捅刀,原主一代英豪,又怎麼會毫無防備地死在這個人手裡,還成就了他的威名。
“殺了他,用粗鹽封存在棺木裡,送給賀爾單。告訴他,這是我們烈王府的誠意。”
明庭不再多言,直接吩咐下去。
見他要走,賀衛真急了。
賀爾單是賀衛真的異母弟弟,他的母親在他們父親的葬禮上被賀衛真逼著殉了葬。
如今兄弟倆勢如水火,是妥妥的死敵。
他的屍首要是落在賀爾單手裡,肯定會被剁碎了喂狗的!
“烈王,你不應該這麼對我,我們都是一個祖宗,你身上也流淌著我赤烈族的血啊!這次的事情不是我針對你,是你們的人聯係上我,要我出兵對付你的!!”
賀衛真一直以為自己不怕死,可是真的死到臨頭,他還是想苟且偷生地活下來。
這話似乎起了作用,明庭讓賀衛真寫了供詞,把事情經過詳細寫下來,包括來聯絡的使者。
“爹,真的是皇上——”
拿到賀衛真的證詞,賀老二低聲怒吼,脖頸上青筋冒出,“賀家忠心耿耿,皇上為何這麼對我們?!”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儘,良弓藏。”
“五國安定了二十多年,沒有大的戰事。赤烈族自老族長死後,內部分歧大,短時間沒有精力攻打晉國,邊境安寧,這個時候正好可以收拾我們烈王府。”
明庭站在賀老二身邊,父子身形很像,像立在山坡上的兩個無堅不摧的鐵人。
“不過,皇帝也是個蠢的。要是這計劃成功,賀衛真憑借我等的人頭,能鎮住族裡的不同聲音,改變赤烈族分裂的局麵。等他們團結一心,握成拳頭,就該對晉國重拳出擊了。”
這屆皇帝不行啊!
明庭很看不上順帝的做派,一點兒腦子都沒有。
就連下一任皇帝腦子裡也全是水,搖一搖會嘩啦啦響。
把烈王搞死烈王府扳倒,是一時痛快,可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北地沒了守門人,赤烈人的鐵騎長驅直入,直逼安陽城,你們隻有當亡國奴的份兒!
真是愚鈍而不自知。
差評!
“殺了還是留著當證人?”賀老二問道。
“殺了,送給賀爾單。”明庭冷漠地回答道。
賀衛真殺了賀家那麼多人,他的腦袋從明庭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賀老二帶人打掃戰場,在賀老大來了之後,他帶著重騎掃了一遍濟城周圍,又去其他郡掃蕩了一遍,把小股零碎的赤烈騎兵全部滅得乾乾淨淨。
又等了兩天,海東青帶來了賀老四和賀老五的消息。
三萬弓騎兵攻陷了赤烈族的聚居地,大獲成功,已經派人運戰利品和俘虜回來。
賀老四留守坐鎮,賀老五閒不住,往北去了。
“這個老五,都是當爹的人了,一點兒都不穩重,放出去便喊不回來了——”
賀老大拿著戰報笑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