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睡覺,這是夢!”寧雨霆連忙躺下,閉上眼睛。
他堅信這是一個噩夢,或者,是他哪個不孝子女收買了醫生。
真是好大的手筆,居然還找了演員演寧爸。
可是,腿上傳來的疼痛叫寧雨霆根本睡不著,這些疼痛無疑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
“啊!”寧雨霆捶著床鋪,睜開眼睛,瞪著一直哭泣的喻雪梅。
“你哭什麼?我死了嗎,你在這裡哭喪?滾!給我滾!”
喻雪梅驚慌地看著床上麵容恐怖的男人,他英俊的容貌被憤怒扭曲得變了模樣。
他心裡該有多難過啊!
“雨霆,你彆灰心喪氣,寧叔叔說的對,隻要活著就有希望,這不是你以前告訴我的嗎?你彆這樣子,你這樣我看著難受……”
喻雪梅的哭聲越來越大,她撲到床邊抓著他的手。
“你一定要堅強起來,我相信你!”
砰——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人一腳踢開,進來了七八個人,為首的是個滿頭癩子的年輕人。
看到喻雪梅抓著寧雨霆的手,甘建喜二話沒說,上前拽開她,一耳光抽上去。
“我說你逃婚為了什麼,原來為了這麼個殘廢!”
“喻雪梅,我哪裡對不起你,你要這麼下我的臉?還半夜跑來縣醫院,你就這麼放不下這個資本家的狗崽子?”
甘建喜身後跟著喻明忠和喻小文,還有他的兄弟和哥們兒。
“四姐,你真不要臉!”
喻小文直接啐了喻雪梅一臉口水。
要不是他媳婦兒半夜起來,看見門半掩著,發現喻雪梅跑了,他們還蒙在鼓裡。
“做出這種丟人的事情,我們喻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喻小文拿出一捆繩子,喻明忠在未來女婿身邊賠笑,轉身對喻雪梅一陣拳打腳踢。
“下賤東西,好好的日子不過,看我回去不打死你!你弟弟說的沒錯,我的老臉被你丟儘了!”
被喻明忠一腳踢倒在地,喻雪梅捂著肚子慘叫。
偏偏他們以為她是裝的,父子倆拿繩子把喻雪梅捆了個結結實實。
甘建喜冷漠地看著喻家父子的表演,隨後把目光轉向躺在床上的寧雨霆。
“你們要乾什麼?”
寧爸擋在病床邊,被一個男人一拳頭捶在肚子上,疼得他苦膽都快吐出來了。
“資本家的狗崽子不好好改造,還亂搞男女關係,勾引我老婆——”
甘建喜二話沒說,上前對寧雨霆的臉一頓猛揍。
要不是上次路過龍溪村,遇到楊衛紅,他還不知道喻雪梅跟寧雨霆私底下勾搭在了一起。
喻家瞞得死死的,可喻雪梅失蹤,他們找人鬨出動靜叫甘建喜聽見,再聯係龍溪村前天山崩,寧雨霆變殘廢的消息,甘建喜猜到她是為了這個男人跑了。
馬上結婚,新娘心裡想著念著都是彆的男人,對方還是個下來改造的壞分子,讓甘建喜心裡的坎如何過得去?!
老甘家在龍頭村也是有頭有臉的。
這回甘家和他的臉被喻雪梅狠狠地踩在地上,彆人還不知道怎麼嘲笑他是個綠頭龜。
所以甘建喜現在看到寧雨霆的臉就來氣。
小白臉不就是靠著一張白淨斯文臉,把喻雪梅迷得連自己姓啥叫啥都不知道嗎?
要不是在醫院,甘建喜恨不得拿刀劃了寧雨霆的臉。
不過,他也沒放過這個“情敵”,除了拳頭往寧雨霆臉上招呼,甘建喜還故意去撞對方的斷腿。
寧雨霆原本以為自己在夢中,隻等切切實實地感覺到年輕男人的拳頭多強悍,他終於清醒過來。
很快,腿上的傷口裂開,鮮血滲透紗布。
在甘建喜又一次一拳砸在他斷腿切麵的時候,寧雨霆活生生疼暈了過去。
“你們不要動我兒子……我兒子是病人,放開我兒子……醫生,救命……”
聽到寧雨霆的慘叫,寧爸想要忍痛推開甘建喜,卻被他兄弟拽到一邊,拳頭如雨點一樣落在寧爸身上。
等醫生和護士趕來,病房裡除了一群憤怒的男人,還有一個躺在地上滿臉是血的男人。
再看床上,斑斑點點的鮮血染紅了寧雨霆膝下的床單,病人麵如金紙,氣息微弱。
“這裡是醫院,你們在乾什麼?再打下去,要鬨出人命了!”
醫生攔住甘建喜,“你是想殺人抵命,下半輩子蹲大牢嗎?!”
給資本家的狗崽子抵命?他配嗎?
甘建喜終於清醒過來,在寧雨霆的衣服上蹭了蹭手背上的血,“算你命大!”
一行人鬨了一場,惹來很多人圍觀。
等弄明白起因經過,沒人說甘建喜做的不對,紛紛指責喻雪梅和寧雨霆。
寧雨霆早暈死過去,喻雪梅成了重點批判對象。
馬上要結婚了,還逃跑,大晚上走幾十裡山路,根本不管家裡人有多擔心,就為了來縣醫院看牛棚改造的壞分子,這姑娘腦子進水了嗎?
“不是這樣的,他是個好人……”
喻雪梅還在為寧雨霆講話,甘建喜上去,一巴掌打得她鼻口裡冒血。
“你給我等著!隻有兩天了!”甘建喜陰森森地笑著,眼裡恨意濃烈,嚇得喻雪梅打了個哆嗦。
兩天?她這才想起來,兩天後她出嫁。
甘建喜現在恨死她了,自己嫁過去會有什麼好日子過?他一定會折磨自己的!
“爸,我不嫁,我不喜歡他,你們彆逼我嫁人……大領導說婦女能頂半邊天,現在婚姻自由,你們這是包辦婚姻,是違法的……”
“違法?老子是你爹!老子給了你一條命,你就得聽我的!”
被女兒當眾反駁,還提什麼法不法的,喻明忠快被氣死,從兜裡翻出一團布塞進她嘴裡。
“女婿你放心,我回去會好好教育她!她肯定是被資本家的狗崽子騙了,那些壞分子最會騙小姑娘。”
喻雪梅最後被家人帶走。
他們來的這麼快,是因為甘建喜得知未婚妻逃跑後,特地找來隊裡的拖拉機。
回去的路上,甘建喜一直惡狠狠的看著喻雪梅。
他心裡已經盤算好了,婚後怎麼把她帶給自己的羞辱洗刷乾淨。
寧爸是皮外傷,沒多久醒了過來。
他現在最擔心寧雨霆,七月天氣熱了起來,做手術的時候醫生說了,術後要好好養著,免得傷口感染。
可是今天這麼一折騰,兒子的傷口還流了那麼多血,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手術室裡,寧雨霆疼得死去活來,做手術的時候打麻藥,現在清理傷口醫院不會配備麻藥。
紗布撕扯下來,那種滋味完全是活受罪。
“怎麼弄成這樣?”老教授皺著眉,“傷口裂開,要重新縫合。”
被人從床上叫醒,來的路上老教授已經聽說了醫院裡發生的事情。
能怪誰?寧雨霆要是和那姑娘私底下沒有往來,人家會在大半夜走幾十裡山路,趕到醫院?
難怪對方家人和未婚夫會那麼生氣,遇到這種情況換誰都接受不了。
從手術室出來後,老教授跟寧爸叮囑了兩句。
“好好養著,要是再出什麼問題,得從膝蓋以上重新截肢了。”
等寧雨霆再次醒過來,寧爸正打了水,擰了毛巾給他擦身上的汗。
一夜沒睡,又被人打了一頓,讓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看著像六十歲的老頭。
“爸……”寧雨霆眼神迷茫,問了他一個問題,“今年是哪一年?我的腿為什麼會這樣?”
這問題差點兒讓寧爸以為兒子不止是腿受傷,連腦子也被甘建喜打傻了。
等得知現在是1975年夏天,從寧爸口中知道了受傷緣由,寧雨霆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他和喻葉英婚後吵架曾說過,該死的救命之恩毀了他的兩段婚姻。如果可以,他寧可喻大叔沒有救自己,他也不稀罕喻樹勇的腎……
那麼現在,是遭報應了?
為什麼這一次喻大叔沒出現,沒救他?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爸,我的腳沒了,是真的嗎?”寧雨霆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怎麼隻是睡了一覺,他就從百億富翁變成了沒腳的殘廢?
這樣的落差,對身居高位多年的寧雨霆打擊很大。
膝蓋以下被截斷,沒了小腿和雙腳,他以後要怎麼走路如何奔跑?
如果是在30年後,經濟高速發展,科技發達,隻要手裡有錢,能買到最好最輕便的假肢。
可現在踏馬的是1975年啊!
他們還在龍溪村改造,還住著牛棚,吃穿都極度貧困。
他才二十出頭,年紀輕輕就要麵對這麼殘酷的現狀,這是活受罪!
這種重生有什麼意義?!
寧雨霆被現實打敗了,躺在床上像木偶一樣,眼神灰暗。
“寧寧,想開點兒。”
寧爸眼睛通紅。
“人活著才有希望才有未來!你沒了腿,又不是沒了腦子?還記得我們寧家的家訓嗎?”
“你能不能閉嘴,彆給我灌這些沒用的雞湯?又不是你斷腿,你當然說的輕鬆。”
寧雨霆不想去聽什麼寧氏家訓。
未經他人苦,彆在這裡逼逼叨。
寧爸以為兒子受打擊太大,心情不好,他閉上嘴,默默地給他擦洗身上。
父子倆的沉默,顯得窗外的蟬鳴格外刺耳。
那些小蟲子們仿佛在嘲笑寧雨霆:活該啊,自找的啊——
鄉下沒有秘密,喻雪梅為了資本家狗崽子逃婚的事情,沒多久傳遍了十裡八村。
流言滿天飛,到後麵,大家居然說喻雪梅早跟寧雨霆有一腿,兩人不清不楚,在樹林裡那個,她已經不是黃花大閨女了。
流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甘家人讓甘建喜放棄,彆娶喻雪梅,他會被村裡人笑話死,可是甘建喜不甘心。
他去龍溪村玩兒,一眼看到了一群人中的喻雪梅。
她跟彆的農村姑娘不一樣,頭發又黑又長,皮膚白,笑起來甜甜的,說話也不緊不慢,不像彆人那麼風風火火。
甘建喜還記得,當時喻雪梅穿著白底藍花的襯衣,下麵是深藍色的褲子,一雙手很白,一看就是沒乾過農活的姑娘。
她從他身邊路過,像一束光,一下子照亮了他的眼睛。
當時甘建喜就在想,要是能娶到這個姑娘當老婆,立刻死了也值得。
後來打聽到喻雪梅的名字,得知她從小在喻醫生家長大,親爸叫喻明忠,跟他們一個村,甘建喜回來立刻讓家裡人去提親。
喻雪梅是他看中的女人,就該當他老婆!
“我不會退婚的。”甘建喜站起來,咬牙切齒,麵容猙獰。
放手?不可能!喻雪梅巴不得他放手,好去找那個小白臉,甘建喜死都不會讓她得逞。
當這些流言傳到楊衛紅耳朵裡,她驚得站了起來。
之前她也想去探視寧雨霆,可心裡總擔心這個害怕那個,一直猶豫不決。
沒想到喻雪梅這麼勇敢果斷。
看來當年寧雨霆和喻雪梅結婚,除了報恩之外,也有被她感動,心裡喜歡的原因吧!
“為什麼我這麼膽小怕事?重生一次,明明機會擺在眼前,我還這麼多顧慮,難怪我上輩子比不上喻葉英,也比不上喻雪梅……”
楊衛紅一咬牙,沒跟家裡說一聲,直接去了縣醫院。
見到寧雨霆,看到他這模樣,楊衛紅有些心虛。
都是她的重生改變了一切,早知道這樣,她一定等喻樹勇退伍回來後退親。
“謝謝你來看我——”寧雨霆對楊衛紅有印象。
確切地說,當冷靜下來接受現實後,他一直在思考為什麼重生後和前世不一樣。
飛來橫禍的原因,寧雨霆認為有人提前重生。
一開始他懷疑明庭,懷疑喻葉英,甚至懷疑前妻喻雪梅……
不過很快,寧雨霆排除了喻雪梅。
上輩子喻雪梅想辦法過繼到了喻大叔家,擺脫了糟心的原生家庭。
這回,她被親爸領回家,成親對象是個癩頭,還連累寧雨霆挨了一頓打,又上了一次手術台……
沒有誰會重生越過越糟糕,喻雪梅好歹當了多年的寧太,不會這麼蠢。
其他人,寧雨霆也用了排除法,一個個排除。最後,他發現了一個人——楊衛紅。
楊衛紅是喻樹勇的妻子。
前世喻葉英回國後,給侄子侄女買房買車,還給農村的嫂子找了工作,用這樣的方式彌補他們。
可這回,楊衛紅突然跟喻樹勇退親,還天天送自己雞蛋,十分殷勤,明顯不對勁。
稍微分析,寧雨霆猜出了這個女人的想法。
她大概是有什麼機緣,提前重生,蹬了喻樹勇,把自己當成了目標。
想明白了這一點,寧雨霆頓時覺得惡心無比。
他前世什麼女人沒見過,居然被一個沒文化沒品貌的村婦害成這樣。
肯定是楊衛紅的重生退親,如同蝴蝶扇動了翅膀,導致喻大叔沒有去山上找中草藥,這回沒人用命來救他,害得自己失去了雙腿!
雖然一切隻是寧雨霆的猜測,可在見到楊衛紅,看到她一臉心虛,他便明白自己猜的沒錯。
壓下心底的怨恨,寧雨霆不動聲色地試探著楊衛紅。
作為前世掌管寧氏的人,隻用幾個問題楊衛紅便露出了馬腳。
這個蠢貨!她都重生了,為什麼不能提醒他避開泥石流?
難不成覺得他殘廢了會更好掌控?
一時間,寧雨霆心裡的憤怒達到了極點。
楊衛紅沒看出異樣,反而安慰他,“你彆這樣,安心養病,早點兒好起來!我,我會陪著你的……”
陪我?你拿什麼賠我一雙腿?你又憑什麼認為自己有資格陪我?
寧雨霆覺得楊衛紅非常可笑!
他萬花叢中過,是情場老手。
楊衛紅要臉沒臉,要身材沒身材,要腦子沒腦子,更沒有顯赫家世,她究竟哪兒來的自信?
不過,一想到當前的情況,寧雨霆又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蔫了。
如今他住在牛棚,頭上扣著大帽子,又斷了腿。
如果回牛棚,那裡環境那麼差,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個問題。
哪怕勉強活著,長期吃不好睡不好,極度營養不良,他的身體遲早會被拖垮。
沒有好身體,就算平反,也享受不了好日子。
怎麼辦?
寧雨霆不由得看向楊衛紅。
當年他娶喻雪梅,一部分原因是喻大叔救了他的命,救命之恩大過天。
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通過婚姻改變階級成分,這是他們一家人商量的結果。
這回喻雪梅是指望不上了,而且他的處境比前世更糟糕。
也許,楊衛紅可以暫時幫他脫離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