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王羲之一臉“抱歉我有事先走了”的表情,吳普趕緊把“不管啥作品全都給我來一幅”的想法收了回去,給王羲之講起他的另一個皇帝迷弟。
沒錯,就是乾隆。
吳普把《快雪時晴帖》的現狀搜給王羲之看,著重放大左上角大大的“神”字。
唐寅聽了都無法呼吸。
王羲之本人聽了簡直無語凝噎。
真是造孽啊,這些皇帝怎麼不是坑蒙拐騙就是毀字毀畫不倦?
王羲之覺得再了解一下後世這些推崇者的乾的事,自己根本承受不了。
王羲之決定轉移話題:“叔平如此荒唐,我卻是不知該怎麼麵對道韞了。”
王凝之字叔平,是王羲之次子。
吳普見他麵有愧色,寬慰道:“不必如此,後來謝家也坑了你兒子一次。”
王羲之:“…………”
在王羲之詭異的沉默裡,吳普給王羲之講了他兒子王獻之的故事。
王獻之的字是王羲之所有兒孫裡麵最出眾的,從小就很靜得下心來練習。
據傳王羲之這個當爹的有次瞅見小小的崽子在寫字,悄無聲息地溜達過去伸手要抽走他的筆,沒想到居然抽不走!
於是王羲之非常欣慰,認為這個兒子以後在書法上一定有大造詣。
後來王羲之就給這個自己十分喜愛的兒子娶了他娘那邊的表姐。
表姐表弟,年齡相仿,青梅竹馬,誌趣相投,恩愛甚篤。
王羲之聽得直點頭,由衷認為自己這樁婚事選得極好,一雙小兒女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長大的,日子自然是過得和和美美。
不過,吳普為什麼提起這個?
王羲之抬頭看向吳普,眼底帶著顯而易見的疑惑。
這事和謝家沒關係啊!
吳普也沒有賣關子,繼續給王羲之講後續發展。
後來王獻之老婆的娘家(郗家)站錯隊,和權臣桓溫攪合在一起。桓溫死後,嫁到桓家的新安公主火速離婚撇清關係,謝安和幼帝提出讓王獻之當新駙馬。
王獻之與表姐感情極好,哪裡願意休掉自己的發妻,一度灸烤自己的雙足把自己弄成殘廢,想逃避這樁婚事,就是後人所說的“子敬灸足以違詔”。
可惜謝安和新安公主她們表示就算殘廢了你也得娶。
王獻之隻能和表姐離了婚,給新安公主當駙馬去了。
他倆的女兒後來還當了皇後。
這個安排看起來很好,可惜王獻之卻在這個女兒出生後沒幾年就病逝了,當時他才剛四十出頭。
他病重時和道士點檢一生之中得失,按照道教慣例應該“首過”,也就是承認自己做過什麼錯事。
王獻之覺得自己為人坦坦蕩蕩、無愧於人,唯有一樁事始終讓他耿耿於懷。
“不覺餘事,惟憶與郗家離婚。”
郗氏娘家沒落,又遭休離,餘生坎坷,鬱鬱而終。
王獻之確實是有愧於她的。
皇權密不透風的威壓之下,有人裝瘋扮傻,有人抑鬱終生,連王謝兩家這樣的高門大族尚且有不少身不由己的人,更遑論那些出身寒微的尋常百姓。
謝安給王獻之安排這樁婚事,從利益的角度來考量是在拉王家一把,讓王家多了皇親國戚這重身份做保障,算是對王羲之這個老朋友仁至義儘。
可王獻之婚後應該是痛苦不堪,一天到晚嗑五石散逃避現實。
以至於早早就沒了。
吳普講完王獻之的遭遇,又看了眼王羲之。
他記得王羲之晚年也沉迷五石散,還親自跟著道友們跑去山上采藥石,悉心研磨成散,當做一大雅事。
不得不說,魏晉這些風流人士的愛好領先了嬉皮士一千多年!
嬉皮士們性開放、吸迷/幻藥、追求精神自由、時常聚眾玩得很嗨,整個群體都混亂又瘋狂。
瞅瞅,這不就是“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魏晉名士日常。
王羲之不知道吳普正腹誹著他們魏晉人,他還沉浸在愛子早逝的噩耗裡久久無法回神。
他的子敬,才四十多歲就沒了!
兩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都因為尚公主這事兒抑鬱而終。
王羲之都不知道該不該感激謝安權傾朝野後還記掛著王家。
王羲之歎了一回氣,才注意到吳普望向自己的目光不太對勁。
“怎麼了?”王羲之追問。
“聽說你服食五石散?”吳普反問。
王羲之點頭。
五石散就是魏晉上流社會的爆款消遣品,聚會時大家都來點,你不來就很不合群,所以大夥都習以為常了。
吳普立刻給王羲之搜出一堆文獻,給他講解五石散的害處。
王羲之還算是輕量的,好歹活到了五六十歲,王獻之這就是實打實嗑藥過度英年早逝了。
王羲之看得一陣沉默。
他怎麼越聽越覺得吳普不是在安慰人呢?!
一開始,他隻是覺得生了個過度迷信的傻兒子。
吳普為了安慰他,告訴他另一件事:他還生了個婚姻不幸嗑藥過度的慘兒子。
還是他賊喜歡的那個兒子。
這位小友真的覺得這樣可以安慰到人嗎?
王羲之一琢磨,發現王凝之傻到六十好幾才把自己命搞丟了,竟還算是傻人有傻福!
從這個角度來看,他確實該感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