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霽,薊州府簷下掛著擋風的細蔑竹簾,從那縫隙間,隱約可見庭院裡三兩枝吐蕊的寒梅。
廳房裡隱隱傳出談話聲,廊下台階處以雁字排開的守衛披甲執銳,麵目威嚴。
大門外卻在此時傳來兵戈之聲。
“什麼人,竟敢擅闖薊州府衙!”
內庭的守衛聽到門外的打鬥聲,一部分留在原地嚴守議事大廳,一部分則持著刀戟趕去門外支援。
隻是來者也是一隊持.槍帶戟的鐵甲衛,一名薊州府兵直接被為首那著鱗紋甲的將軍一腳踹得倒飛出去。
他抬起一雙滿是戾氣的眼:“賀敬元,給老子滾出來!”
聽到動靜從議事大廳出來的一眾薊州官員瞧見他,皆是麵露異色。
唯有鄭文常當即喝道:“大膽,竟敢直呼大人名諱!”
魏宣冷笑,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提著劍朝議事大廳逼近時,鄭文常手中的佩刀也出鞘了三寸。
眼見兩人就要兵刃相向,廳房內卻傳來沉穩厚重的一聲:“文常,退下。”
鄭文常側頭朝後看了一眼,手中的佩刀雖收回鞘中了,麵對魏宣時卻依舊是怒目之色。
魏宣嘴角一挑,直接提劍就向他劈去,鄭文常連忙躲閃,周遭的文官瞧見這一幕,紛紛驚呼著四處躲避,好不狼狽。
“大公子來我這裡,就隻為了為難我治下的一眾官員?”穩坐於首位上的賀敬元適時出聲,看著堂下人,眼底露出幾分失望之色。
魏嚴獨攬朝政不假,可他當權的這十餘載,整個戰後的大胤朝都是在他治下才得以休養生息,他雖生性多疑,卻也極善用人。
魏嚴之子,怎就是這般有勇無謀、好大喜功之徒?
魏宣瞧見他那個眼神,怒火更甚,像一頭齜著口腥牙的鬣狗,劍指鄭文常道:“你手底下一條走狗,也敢衝著本將軍亂吠,還是說,你賀敬元壓根已沒把魏家放在眼裡?”
賀敬元道:“丞相對賀某有知遇之恩,賀某奉丞相之命守薊州,談何不把魏家放眼裡?”
他抬眼緩緩道:“還是……大公子此話隻是覺得,賀某人沒把大公子放眼裡?”
魏宣被他一句話激得肝火大冒,麵目猙獰道:“你好大的膽子,來人,把他給我押入大牢!”
他身後的鐵甲衛要上前,鄭文常等一眾武將則紛紛拔刀擋在了跟前,一時間兩方人馬劍拔弩張。
賀敬元嗓音依舊平和:“我乃朝中三品大員,大公子便是要押我入獄,也得拿著聖旨前來。”
魏宣冷笑道:“大戰在即,你阻撓軍務,光是這一項罪名,便足以讓本將軍先斬後奏!”
賀敬元問:“賀某阻攔了何軍務?”
魏宣氣得揚手朝外一指:“徽州將士們在前線浴血殺敵,糧草告急,向泰、薊二州征糧,你非但不服軍令,還綁了本將軍派去征糧的將士。賀敬元,你就這麼盼著徽州也被反賊拿下?”
賀敬元隻道:“大公子打的敗仗,不該由百姓來承擔,徽州當下若隻防守,完全可以撐到朝廷運糧前來。大公子急於征糧,無非是想儘快再向崇州開戰,兩府百姓的死活,大公子便不管了?”
魏宣厲聲道:“怎麼可能征不上糧來,無非是那群賤民不願上交糧食,泰州先前不也說征不上糧來,最後還不是湊出了十萬石?”
提起泰州,賀敬元便麵露沉痛之色,斥道:“打死了人,搶來年的穀種做軍糧,便是大公子口中的征糧?”
魏宣冷聲道:“隻要滅了反賊,整個西北都可休養生息,一時之苦換長久之利,有何不可?”
賀敬元問他:“大公子可知你口中的一時之苦,是泰、薊二府多少條人命?消息傳回京中,會有多少文人仕子得對丞相口誅筆伐?”
魏宣麵目猙獰:“反賊一滅,這些算得了什麼?眼下反賊知曉徽州斷了糧道,短時間內不可能再同崇州開張,放鬆了警惕,本將軍隻要儘快出兵,打他一個出其不意!有了戰功,所有聲音變都會被蓋下去!”
賀敬元長歎一聲:“大公子且聽下官一句勸吧,這天下,是大胤百姓的天下,還未到山窮水儘之時,莫要把百姓逼到這份上,寒了天下的百姓的心。”
魏宣隻冷哼一聲:“婦人之仁!”
他狠厲道:“你若再阻撓,本將軍便行以節度使之權,奪了你的官印!”
賀敬元定定看了他幾許,抬手摘下自己頭頂的官帽:“那大公子收回下官的官印吧。”
以鄭文常為首的一眾官員忙大呼:“大人不可!”
魏宣一向剛愎自用,最受不得激,當即冷笑出聲:“朝臣都說什麼謝征乃西北一柱,沒了他,整個西北如今不也好好的嗎?賀敬元,你真當本將軍不敢奪你的印,那你也太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些!”
他直接上前一步拿走書案上的薊州牧大印,高舉在手中,望著賀敬元挑釁般吩咐薊州府的官員們:“即刻去給本將軍征糧,明日午時見不到十萬石糧,提頭來見!”
底下的官員們麵麵相覷,皆是一臉難色。
坐於首位的賀敬元則沉重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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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征糧的消息傳到臨安鎮時,鎮上百姓全都叫苦不迭,樊長玉也不知其中緣由。
她去縣裡給胖掌櫃和溢香樓送肉時,才聽說薊州府換天了,那位姓賀的青天老爺直接被革職看守了起來,薊州主城那邊的百姓成群結隊去薊州府衙大門前鬨,被抓進大牢百餘人。
在官兵的嚴厲鎮壓之下,百姓們現在也不敢鬨了,隻是官府挨家挨戶征的糧食數目實在是令人咋舌。
農戶把穀種都拿出來了,仍不夠一家人要上交的軍糧份額。
官兵給的解決辦法也簡單,糧不夠了那就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