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下方傳來異動,遠處的馬蹄聲也逼近,北風呼啦啦卷著城樓上殘存的旌旗。
這個擁抱很短,仿佛謝征一把將她扯進懷裡隻是為了順勢泄掉拽她起來的力道。
樊長玉尚未回過神來,謝征便已鬆開她,聲線極冷地留下一句:“待在城樓上,彆下去。”
他這般交代完,自己卻提著長柄刀,抓住一根係著鷹爪鉤的繩索,如蒼鷹低掠一般滑下了城樓。
樊長玉爬起來兩手撐到女牆旁往下看,隻瞧見他提著刀直追隨元青而去。
造反的農人裡有不少都是隨元青布下的暗哨,這些人穿著和普通農人一樣的服飾,在人群裡亂躥製造混亂,數千人亂糟糟站在一起,因不斷躥走的人擠得水泄不通,謝征前進受阻。
樊長玉站在城樓上,對隨元青的動向看得分明,她指著一個方向衝謝征大喊:“那癟犢子往西南方向跑了!”
謝征聽到了樊長玉的示意,直接踩著擠做一團的農人肩頭躍起,往西南方向去追隨元青。
隱匿在農人中的死士見狀則一窩蜂撲過來攔截謝征,謝征一刀逼退幾個死士,一些死士仗著他們穿著和莊稼漢一樣的補丁短褐,假裝自己是農人,大喊:“這戴青鬼麵具的殺人了!”
“老子又不是剛剛打上城樓的那些人!憑什麼衝著老子揮刀!”
有不明就裡的農人見謝征跟穿著短褐的人動手,以為他是在殺普通百姓,激憤之下也操起家夥衝過去圍堵謝征。
謝征對著一群死士出招尚可淩厲,麵對一群被騙上前的農人,就隻能收著打,一時間被拖住不能抽身,生生讓隨元青被他的親隨們護送著到了人群的邊緣。
二人隔著人群遙相對望,隨元青望著謝征露出一個挑釁的笑。
青鬼麵具下,謝征眸色冰寒。
樊長玉在城樓上前瞧見隨元青用這等無賴手法脫身,也氣得往女牆上招呼了一拳。
本就殘破不堪的女牆,因著她那一拳,又坍塌了一小塊。
樊長玉愣住,看看正刷刷往下掉泥渣的牆壁,又看看自己的手,瞥了一眼正目瞪口呆望著自己的王捕頭和縣令,果斷後退了好幾步,離那堵牆遠遠的。
可千萬不能攤上賠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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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敬元已率大軍堵住了清平縣城門外唯一的官道,瞧見圍在城外的縣民亂做一團,一時間也不知這是何情況。
眼見有著薊州兵服的兵卒混在人群裡,他蒼老的眼皮往下耷了耷:“薊州府兵怎會在此地?”
他吩咐一旁的親衛:“打旗語讓混在人群裡的薊州府兵前來。”
戰場上廝殺聲震天,憑喊是聽不見的,攻守進退全看旗語。
得了賀敬元命令的親衛忙取來兩麵小旗,對著已到了人群外圍的薊州府兵打旗語,對方瞧見了他們,卻並未前來,反而十分迅速地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親衛抬眼看賀敬元:“將軍,您看這……”
賀敬元沉聲道:“非我薊州府兵卒,指不定和文常去圍剿的那支無番號的軍隊是一夥的,拿下!”
一小將忙領了幾十號人馬去追逃跑的隨元青一行人。
混在人群裡的死士則一邊裹挾著農人去阻擋追擊的將士,一邊大喊:“官兵殺人啦!”
“官府就是沒把咱們百姓的命當回事!”
“這無道朝廷,反了就反了!”
有死士趁亂捅死了幾名追著隨元青的將士,餘下將士以為同伴是造反的百姓殺的,盛怒之下,毫不猶豫地也向著不斷擋路的百姓揮刀。
百姓們一看官兵開始無差彆殺人,有人自危往人群裡邊縮,也有怒氣上頭直接舉著鋤頭釘耙去同官兵搏命的。
賀敬元看著亂起來的兩撥人眉頭皺得死緊。
他麾下另一名將領也看得咬牙切齒,出列道:“大人,我領一千兵馬前去鎮壓暴民,支援胡校尉!”
賀敬元沉吟之際,忽見人群中殺出一黑衣男子,對方持一柄偃刀,身姿頎長,臉罩青鬼麵具,以粗葛嗓音同他道:“著薊州軍服潛逃者乃長信王次子隨元青,他的人假扮反民混在人群裡挑撥是非。”
賀敬元暗道難怪,端詳著眼前的年輕人,忍不住問了句:“不知壯士是何許人也?”
謝征冷聲道:“一介草莽,不配在大人麵前提名。”
他這般說著,目光卻已掃向方才那說話的小將,“借弓馬一用。”
小將隻覺自己領口一重,整個人便被拽下馬去,踉蹌好幾步穩住身形時,抬眼就見那男子已縱馬而去。
小將心有不服,喝罵道:“好大的膽子……”
視線觸及賀敬元,不由禁了聲,頭也羞愧垂了下去。
對方在五步之內奪他馬匹,他卻連還手之力都沒有,顯然是他技不如人。
賀敬元並未說什麼指責的話,神色複雜盯著遠去的謝征看了一會兒,才吩咐底下將士:“吹角列陣。”
反民亂成一團,唯有先鎮住他們,才能儘可能地減少傷亡。
嗚嗚的牛角聲吹響,帶盾的兵卒列陣於最前方,以手中佩刀敲擊厚盾,同時數千將士齊聲發出“呼喝”聲,聲音似要掀翻雲層,那場麵還是頗有氣勢,成功鎮住了在場所有反民。
農人們拿著農具對準了這些持刀盾的將士,神情卻是驚惶的,不自主地在往後縮。
賀敬元出聲道:“我乃冀州牧賀敬元,爾等皆是我轄區內百姓,因何造反?”
百姓們一聽是帶領軍隊的是他,雖還舉著農具,卻響起了一片極低的議論聲,神情也不複尖銳,甚至有人低聲啜泣起來。
片刻後有人放下農具跪在了地上,淒苦道:“賀大人,您要為咱們做主啊!”
最前邊那一撮人跪下後,陸陸續續地,後邊那些人也放下農具跪了下去,哭聲一片:“咱們也是被逼得沒法子了!”
縱然還有不甘心的,也明白大勢已去,他們這些隻知道揮鋤頭的農人,跟訓練有素的軍隊對上討不著好,造反是要誅九族的大罪,不如此刻乖順認錯,求得一份憐憫後,法不責眾揭過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