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緊道:“言正那孩子被我侄女從雪地裡背回來,才撿回一條命,後來一身傷病,床都下不得,也是我那侄女不嫌他,留他養傷,靠殺豬掙錢給他抓藥看病……這一來二去的,可不就有了情意。”
公孫鄞剛抹乾淨嘴角的茶漬,一聽這話,臉色變得極為怪異:“您侄女……是個殺豬的?”
他先前就想著,尋常女子哪能輕易背得動謝征。
趙木匠怕他低看了樊長玉,道:“那丫頭也是個苦命孩子,她家中本以殺豬為營生的,在鎮上還開了一家肉鋪,日子過得也還算紅火,怎料她爹娘死在了山賊手裡,家中隻餘她和一個五歲幼妹,為了生計,她不得已才靠殺豬養家。”
他說著目光偷偷往公孫鄞臉上掃,發現公孫鄞臉色有些一言難儘後,心底還小得意了幾分。
他說這些,無非是為了告訴眼前這當官的,樊長玉對言正恩重如山,他們要是逼謝征娶什麼將軍之女,那是不道德的。
再退一萬步講,若是言正同意娶將軍女兒,那他人品也稱得上低劣了,畢竟有著救命之恩的發妻都能拋棄,這些當官的想嫁女兒,也得好生掂量掂量。
殊不知,公孫鄞聽了趙木匠說的這些後,想象出了個膀大腰圓提著殺豬刀、一臉橫肉的女子。
他狠嘶了一聲,再想起謝征那句“是她不願跟我”,趕緊搓了搓手臂。
難怪那廝不近女色,原來他好這一口的嗎?
公孫鄞懷著最後一點期許,心情複雜地問:“所以言正入贅給你侄女,是為報恩?”
趙木匠當即吹胡子瞪眼:“怎地是為報恩,那小夫妻倆可恩愛了!鎮上的地痞無奈去我侄女家鬨事,是我侄女婿把那波人打走的。他識文斷字,瞧著我侄女為了給他治傷,早出晚歸殺豬掙銀子,傷都還沒好,就央著我去鎮上的書肆幫他接寫時文的活兒。過年那會兒,他還替整個巷子裡的鄰居寫春聯呢!我侄女在豬肉鋪子忙不過來,他傷好些了,就去鋪子裡幫忙賣豬肉……”
趙木匠還在滔滔不絕講述小夫妻的恩愛日常,公孫鄞想到謝征賣豬肉的樣子,沒忍住又抖了抖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那廝落難的這些日子,到底都經曆了些什麼?
入贅給一殺豬女?嘶——過於驚悚。
以他對謝征的了解,謝征不願做的事,天王老子下凡來逼他都不成,那謝征八成是自願入贅的。
就是明白這一點,公孫鄞才越發覺著離譜。
難不成那家夥當真喜歡膀大腰圓的彪悍女子?
公孫鄞覺著,要是讓京都貴女知曉這些,一個個的怕是得哭斷肝腸了……
趙木匠見這當官的麵上神情變幻莫測,生怕他們對謝征還有什麼想法,又添了句:“等這仗打完,我那侄女婿回家,指不定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公孫鄞臉上的表情可以稱之為驚悚,“你……你侄女有孕了?”
趙木匠訥訥道:“這可說不準,咱們村從前就有漢子征兵走後不久,婆娘在家發現自己有孕的。”
心中想的卻是,那些高門大戶嫁女兒,就算忍得了未來姑爺身邊有通房侍妾什麼的,也忍不了在大婚前就有了庶出的子女。
在人前一貫溫文爾雅的公孫鄞,這次是當真破功了,他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一向眼高於頂的謝征,竟然栽在了一屠戶女手上?
公孫鄞沒忍住狠擰了一把自己大腿,疼得他嘴都歪了,確定這不是做夢後,他表情愈發幻滅,勉強同趙木匠客套了兩句後,一臉懷疑人生地走了。
趙木匠看著他震驚又茫然的背影,倒是心情極好地喝了一盞茶。
可算是替那小夫妻倆擋了一波爛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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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鄞離開軍帳時,正巧碰上薊州軍中那名校尉又來找趙木匠討膏藥。
對方認得公孫鄞,見了他,恭恭敬敬抱拳一禮:“公孫先生。”
公孫鄞神情還在恍惚中,點頭致意後,問:“那當過獸醫的木匠,就是替你醫好了風濕的人?”
胡校尉是個粗人,半點沒因趙木匠是個獸醫而忌諱什麼,腰上的風濕不痛了,他這兩天正舒坦著呢,當即就咧嘴笑著點頭:“正是,公孫先生找他有事?”
看來他沒找錯人。
那木匠口中的侄女婿是謝征無疑。
公孫鄞道:“隨便問問。”
他一臉懷疑人生地回了燕州營地後,找來親兵,嘀嘀咕咕交代一通後,神色複雜地道:“彆去打擾那女子,盯著她動向就是了。”
親兵領命退下後,公孫鄞盯著謝征的軍帳看了一會兒,回想起謝征之前在營帳裡那悵然若失的樣子,狠狠打了個哆嗦,嘀咕道:“那家夥,莫不是太久沒見過女人了?”
因為心情不佳,出去巡營跑了一趟馬回來的謝征,正好聽到他後半句。他牽著鼻孔裡還在呼白氣的黑駿大馬,立在不遠處冷冷道:“太久沒見過女人,今晚讓人把你扔怡紅院去?”
放在從前,公孫鄞是絕不敢應聲的,但今日見過趙木匠後,他受的刺激太多了,此刻迎著謝征冷沉的目光,竟然當真考慮了一會兒,然後看著謝征道:“九衡啊,咱倆都還沒去過青樓,要不去看看?”
他主要是想確認一下,是不是這家夥眼神出了什麼問題。
謝征卷起馬鞭的手微頓,再次抬眼看來時,眼底的散漫已全收了起來:“你若是我麾下武將,罰一百軍棍都是輕的。”
公孫鄞自知失言,不過這種時候若是順著他的話認罰,他們這友人便也做不成了,他聳肩笑道:“奈何我不是。”
謝征把戰馬交給親衛,越過他往軍帳走去,隻留下句:“莫壞我軍規。”
公孫鄞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輕“嘖”了一聲,“能讓你這廝開竅,我倒是愈發好奇那屠戶女是何方神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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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鎮。
夜幕裡,積雪又在簷瓦樹梢上覆了厚厚一層,整個鎮上一片寂靜,連犬吠都不曾有一聲。
“山匪來了!”
“殺人了,快跑啊!”
從縣城往周邊鄉鎮逃命而來的人驚惶大喊,尖叫聲刺破了雪夜的死寂,睡夢中的鎮民也被驚醒,胡亂裹上衣物抱起孩童就要往外跑。
一開門卻是一把雪亮的刀劍送進了胸腔。
死不瞑目的男人叫屋外的匪徒一腳踢開,屋內的婦人抱過孩子往角落裡躲,手上的孩子卻被強行闖入的匪徒一把丟開,獰笑著扯著婦人的頭發把人往床榻上拖……
很快整個臨安鎮便也火光滔天,孩童的哭聲和山匪的喊殺聲猙獰又刺耳。
火光裡,有一人坐在高頭大馬上,冷眼望著山匪廝殺劫掠,垂眸看著死狗一樣被自己拎在手上的清平縣縣令,懶洋洋開口:“那個女人,家住哪兒?”
劉縣令從得知山匪趁征兵征走了縣裡的壯年男子,開始攻打清平縣,想也沒想就帶著全家老小逃,本以為這夥人屠.殺縣城百姓便夠了。
怎料馬車跑出十幾裡地,卻還是叫這人騎馬追了上來。
此刻他渾身是血,又被放在馬背上顛了一路,早就被嚇破膽了,隻一味地哀求道:“小人不知,小人當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