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 88 章(2 / 2)

她輕手輕腳起身,往身上彆了把剔骨刀,出帳時就發現一名麵生的將士守在自己軍帳附近,瞧著像是附近站崗的,但之前這片營帳夜裡又沒人守著。

樊長玉跟對方視線碰了個正著,對方先是傻愣愣同她對視著,目光裡半是驚慌又半是崇拜之色,緩了一會兒似乎想起自己的職責,做賊心虛般趕緊移開視線。

樊長玉猜出這大概是謝征的手筆,心緒不由更亂了些。

她對營地很熟悉,一言不發地往駐地外圍走。

那名親衛的確是被派來保護樊長玉姐妹的,之前本是謝五謝七負責此事,但樊長玉已經跟他們二人混熟了,派他們來守著,樊長玉一眼就能認出來,謝征怕她惱,這才調了她沒見過的親衛過來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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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月亮從散儘的烏雲裡冒了出來。

夜色裡的山巒似撒上一層銀輝,不用火把也能看清四周的景致。

樊長玉踩著雨後鬆軟的泥土,尋著水流聲往河邊走去。

山野空曠,草蟲叫和蛙鳴聲高低起伏,雨後的空氣也說不出的清新,深深吸上一口氣,便覺心底的沉鬱都散了幾分。

若不是雨後的草地濕得厲害,她很想就這麼張開雙臂躺下去,陷進綿軟的青草裡,也在這安寧的夜色裡,把心中的躁鬱雜念都平複下去。

不遠處的草叢裡傳來窸窣聲,樊長玉一怔,細看過去,卻是一匹通體烏黑的戰馬被栓在了灌木叢處,前方的河岸處隱隱還有水聲傳來。

樊長玉認出那戰馬,心底一驚,轉身就要往回走,然而已叫河邊的人察覺。

“誰?”

伴著這冷沉的話音落下,幾顆石子已如流星一般朝她擊了過來,樊長玉趕緊就地一滾,才避開了那幾顆幾乎能把人身上打出個窟窿的石子。

她兩手撐地剛想爬起來,頸間陡然一涼,前一刻還在河岸那邊的人,已渾身往下瀝著水珠站在了她跟前,手中鋼刀直指她咽喉。

“是你。”

看清她容貌,謝征眼底厲色才散了去,收起了手上的刀,上下打量她一番後,伸出一隻手要扶她,擰眉問:“有沒有傷到?”

樊長玉搖頭,沒搭他的手,自己爬坐起來,心底卻暗自驚歎他的速度。

她見過他殺人,卻還是頭一回見識到他野獸一樣的警覺性。

鋼刀已經拿開了,但她仍覺得頸側那一片肌膚汗毛直立。

那一瞬間性命掌握在旁人手中的感覺,實在是讓她心驚肉跳。

謝征道:“我以為是敵軍探子。”

她穿著一身小卒的兵服,頭發為了方便也紮成了個小髻,在夜色裡隔著老遠乍一眼看去,還真不能辨出她是誰。

樊長玉心道若真是敵軍探子,便是沒被那幾顆石子給打中受傷,也逃不脫他最後的刀口。

她有些尷尬地解釋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此處:“我夜裡睡不著,出來走走散散心,不巧看到你的馬,想著應當是你在河邊,這才打算先避開。”

謝征隻著一條軍褲,剛從河裡上來,渾身都往下滴著水,也不在乎草地濕不濕,直接坐了下去,他濕透的長發從束起的發冠中散落幾縷下來,淩亂地貼在臉上和肩頸處,平添了幾分少年氣。

聽到樊長玉的話,他似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也睡不著?”

鎖骨因為他兩手撐坐在地上的姿勢,凹陷更明顯了些,月色下他膚色也呈現出一種冷清的霜白,發梢墜下的水珠滴落到鎖骨處,沿著緊實的肌理下滑,留下一道水痕,再往下,是窄瘦的腰……

樊長玉突然覺得有些臉熱,趕緊移開視線,怕他誤會什麼,道:“我白天殺了好多人,心裡悶得慌。”

他話中那個“也”字,顯然他是睡不著才來這裡的。

至於他為何睡不著,原因顯而易見。

自己雖然的確是被他那番話攪得心緒不寧沒有睡意,但已經明確回絕過人家了,此時承認自己是因他那些話睡不著,未免怪怪的。

不過戰場上的種種,的確也讓是讓她心神不寧的一個原因。

謝征想起之前在臨安鎮,她殺了人怕得夜裡摸到他床邊坐著的情景,眸色軟了軟。

他早從謝五那裡知道過,她在戰場上,對小卒都下不去死手的,隻避開他們要害處砍,讓他們再無還手之力就行。

明明對生死存著那樣的敬畏之心,卻還替他上戰場去拚殺。

她怎麼敢的啊?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腦子裡有個聲音叫囂著想擁她入懷,撐在地上的指骨已深深陷入草泥之中,卻終究沒敢僭越一步。

血液裡像是有蟲子在鑽,身上的骨頭都隱忍到戰栗,終於壓下了心口那膨脹叫囂的念頭,他強自鎮定垂下眼道:“我第一次從戰場上下來時,也做了一宿的噩夢。”

“第二次上戰場殺敵,我殺的人比第一次還多,那一晚我便不睡了,去演武場打了一宿的樁子,最後精疲力竭倒在地上,閉上眼就睡著了,什麼噩夢也沒做。”

說起這些陳年往事,一抹冷嘲爬上他嘴角,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周身浮起一層戾氣。

像是流落街頭的野狗,遍體鱗傷,察覺到有人靠近,本能地凶惡齜起牙吠叫,仿佛這樣就能免受下一場傷害。

濕透的發頂覆上一隻手,隔著冷冰冰的濕發,也能感受到她那隻手暖烘烘的溫度。

謝征鳳眸挑起,映著一輪銀月的眼底,也映著樊長玉燦若驕陽的眉眼。

她抿著唇角,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像哄小孩子一樣說:“都過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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