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2 / 2)

賀敬元重傷未愈,強撐著穿上那一身厚重戎甲帶領眾部將在大營門口迎接欽差,臉上瘦得顴骨凸起,兩頰凹陷,甚至泛著幾分病氣的灰色,看得麾下一眾部將都心生不忍。

樊長玉心中也發沉,賀敬元身上不僅是箭傷,同長信王交手時,他還替唐培義擋了長信王一獅頭矛,傷到了臟器,傷勢這才一直不見好轉。

賀敬元在寫奏疏送往京城時,便已言明自己重傷,怕是不能再任攻打崇州的主將一職,此番這道聖旨帶來的,也不知是何旨意。

她站在後邊,隻瞧見大營外浩浩蕩蕩走來一群人,為首那人穿著一身她從未見過的官服,不像文官的,也不像武將的,臉上老得都堆起了褶子,卻麵白無須,說不出的怪異。

對方見了賀敬元,高傲吊著眼皮道:“薊州牧賀敬元接旨——”

嗓音高亢尖細。

樊長玉這才反應過來,這人應該就是傳說中那些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太監。

賀敬元帶著眾人跪了下去,樊長玉怕自己失禮給他招去什麼禍端,也沒敢再打量那宣旨太監,隻垂眼看著自己跟前那塊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崇州反賊亂我河山,欺我子民,薊州牧賀敬元匡扶社稷,誅殺反賊,朕心甚慰,今得知,卿傷重矣,特封為懷化大將軍,賞金千兩,暫交兵權與宣威將軍唐培義,準予回薊州頤養。”

話音方落,跪在大營門口的眾人已是麵色各異。

這道聖旨是封了賀敬元一個軍職更高的虛銜,卻卸了他兵權。

唐培義就跪在賀敬元左後側,他是賀敬元一手提拔上來的,對賀敬元很是敬重,聽到這道聖旨明顯有些焦灼,想同賀敬元說什麼,卻又礙於那太監還沒宣完旨,隻能心急火燎地跪在原地。

那太監繼續宣讀道:“宣威將軍唐培義,築水壩攔截反賊有功,崇州戰場上所訓右翼軍更是出奇製勝,有大將之才,特封為雲麾將軍,賞金五百兩。”

“麾下部將亦驍勇非常,王大慶斬反賊先鋒,特封遊騎將軍,賞金百兩;苟四有斬反賊校尉,封致果校尉……”

這道聖旨很是冗長,幾乎是把跪在大營門口的武將們都封賞了一遍,樊長玉這才明白自己也被叫來,是為了一同封賞的。

那些所立軍功的戰報都是賀敬元寫了呈與皇帝的,想來對於皇帝會封賞哪些人,他心中也有數,所以才提前把這些人都叫了過來。

隻是遲遲都沒念到樊長玉的名字。

她跪得膝蓋都有些發麻時,終於聽到那太監念到了自己:“右翼軍隊率樊長玉……”

樊長玉一怔,下意識朝那太監看去,不巧對方也正看著她。

那眼神似在笑,卻莫名地讓樊長玉一激靈,說不上來的感覺,但就是渾身不舒服,她忙低下了頭。

那太監繼續宣讀:“斬殺長信王,立下奇功,封驍騎都尉,賞金三百兩。欽此!”

樊長玉還不知這驍騎都尉是多大個官,但聽賞金比唐培義麾下那名叫王大慶的武將多了足足三倍,便暗忖這官隻怕小不了。

那太監念完了聖旨,臉上趾高氣揚的神色便收了起來,笑眯眯看著賀敬元道:“賀大人,接旨吧。”

眼角餘光卻往樊長玉這邊也掃了一眼。

賀敬元哪怕是在病中,聲線依舊鏗鏘:“賀敬元接旨!”

那太監便把聖旨交與了賀敬元,臉上堆著看似親和卻讓人說不出膈應的笑,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了。”

賀敬元看著手中那份聖旨,眼底露出些許滄桑,笑著道:“是陛下垂憐。”

唐培義當即就義憤填膺抱拳道:“大人,末將擔不起這主將一職,還請大人繼續掌兵!”

賀敬元喝道:“休得胡言!你是想抗旨不成?”

唐培義還想說什麼,看著一旁笑眯眯看戲般的太監,終究是忍了下去。

賀敬元這才對那宣旨太監道:“公公遠道而來,一路辛勞,軍中已備下陋帳,若不嫌棄,且先下去修整一二。”

太監笑嗬嗬道:“不辛苦不辛苦,賀大人這等在前線鞠躬儘瘁的肱骨之臣才辛苦,但不管是大人做臣子的,還是咱家這給陛下當奴才的,食君之祿,就得分君之憂不是?”

賀敬元聽懂了這太監的言外之意,麵上依舊不顯山水,隻道:“公公所言甚是。”

那太監看著賀敬元,臉上笑容便愈深了些:“賀大人明白就好。”

等底下人領著那宣旨太監一行人走遠後,唐培義再也忍不住了,替賀敬元鳴不平道:“大人,陛下怎可直接奪了您兵權?”

他半是負氣半是憤慨地垂下了頭:“我沒那本事接您的差!崇州這攤子我也收不了!”

賀敬元隻道:“糊塗!”

“大人……”

唐培義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賀敬元打斷了話,他說:“這兵權,不是落到你身上,便是朝中另派人來,比起後者,我倒更希望薊州軍是你接管。”

他說著拍了拍唐培義的肩。

唐培義一個八尺漢子,竟也紅了眼,道:“當日若不是大人為了救我……”

賀敬元突然歎息一聲道:“培義啊,我的確老了。”

唐培義看著他這半月裡斑白了不少的鬢發和瘦脫相的身形,眼中酸澀,終究是再也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來。

樊長玉也瞧得頗不是滋味。

自古以來,武將的下場似乎都是鳥儘弓藏。

因為心裡揣著事,她被封了軍職,得了賞金,竟也半點高興不起來。

賀敬元讓眾人各自散去,她也不知何故,杵在了原地沒走。

賀敬元看到她,似並不意外,道:“隨世伯走走吧。”

樊長玉“嗯”了一聲,落後半步跟在賀敬元身側。

賀敬元因為傷勢,腳下步子緩慢,哪怕著一身戎甲,他身上那份儒雅溫和也壓不住。

走出一段路後,四下僻靜,他緩緩道:“我沒瞞你殺長信王的事,現在整個朝野都知道了你,從今往後,你得自個兒警醒些了,暗處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

樊長玉道:“長玉明白。”

賀敬元歎息一聲:“丞相已容不得我,不知哪一日又會對你們姐妹下手,躲是躲不過去的,讓所有人都知道了你,丞相那邊再下手才會有所忌憚。”

他頓了頓,又說:“李太傅一黨已經查到了你爹娘,他要扳倒魏嚴,眼下也會不惜一切代價保你的。李懷安以督軍的身份留在軍中,此子雖謙恭有禮,性行淑均,但畢竟是李家人,切兀輕信。”

樊長玉能感受到眼前這位長者的良苦用心,心中感激,認真道:“長玉都記住了。”

賀敬元這才望著她淺淺點了點頭,目光裡透出幾分長者對晚輩的慈愛和憐惜:“走這麼一條路,苦了你了。”

樊長玉想到爹娘的死和外祖父這十七載的罵名,還有那日謝征同自己分彆的情景,黑色的杏眸沉寂卻又跳躍著薪火,堅定道:“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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