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副將歎氣道:“我先前也是和樊都尉一樣想法的,是賀大人說,不能讓反賊知道咱們城內物資不夠,反賊強攻幾次,咱們都堵回去,縱使是人海戰術,他們也會疲乏的。若讓他們知曉城內物資不夠了,隻會更急切地攻城。”
樊長玉聞言便沉默了下來。
何副將這番話說得在理,這場守城戰他們是弱勢一方,兵力本就不足,一旦物資再告罄,反賊那邊士氣必然大振,拿下盧城易如反掌。
反賊的這一輪攻城,盧城靠著進城的兩千騎兵和城內百姓幫扶,終究是又一次守住了。
看著反賊如喪家之犬鳴金收兵,城樓上的兵卒和百姓們都歡欣鼓舞。
軍需官清點一圈城樓上所剩無幾的軍需物資後,卻一臉沉重找到何副將道:“將軍,咱們的箭已經不夠用了,火油也隻剩下幾桶了。”
何副將看了一眼城樓下方似乎在再次重整軍陣的反賊一眼,問樊長玉:“樊都尉,唐將軍的軍隊,還有多久能到?”
樊長玉說:“盧城和崇州相隔百餘裡地,唐將軍那邊就是什麼都不帶,全速行軍,咱們至少也得再守兩個時辰。”
何副將回望城下烽煙狼藉的戰場,隻說:“那便再守兩個時辰。”
跟在樊長玉身後的謝五麵露異色,但什麼也沒說。
整個城樓上,隻有底層小卒在歡呼這一場短暫的勝利,上邊的兵將,似乎都知道箭矢、火油、石頭、滾木這些東西都不夠了,盧城是守不住的。
每個人臉上都寫著沉重,但誰也沒多說什麼,依舊有條不紊做著自己該做的事。
與其說是在準備下一輪守城戰,不如是在迎接一場壯烈的死亡。
這種時候似乎連悲傷都變得多餘了。
樊長玉看著那一張張或沉重或洋溢著燦爛笑容的臉,沉默兩息後,突然對何副將道:“末將有個法子,或許能讓盧城守久些。”
何副將忙問:“什麼法子?”
樊長玉道:“末將帶十幾人出城叫陣,單挑反賊那邊的將領,何將軍你趁此時澆封城門。”
何副將一聽她這是要拿自己的命去換取多守這幾刻的時間,忙道:“不可!”
樊長玉說:“這是末將眼下唯一能想到的,拖延時間的法子了。”
她看著何副將:“反賊連夜出逃至此,軍需糧草必然也不夠,一旦讓他們入了城,遭殃的就是城內百姓。賀大人以亡軀才守住的盧城,怎可因我等惜命便破在我等手中。城內還需何將軍主持大局,故末將請戰。”
何副將麵露難色。
謝五急道:“都尉若執意要出戰,屬下願代勞。”
樊長玉頭一回對謝五說重話:“你還不夠格。”
何副將為難道:“樊都尉……”
樊長玉唇角微抿,抱拳說:“何將軍,末將孟長玉,乃常山將軍孟叔遠之後,欺君本已是大罪,末將此生不能查清當年的錦州真相,替先祖正名,為天下百姓做件好事,也算是續孟家清名了,望何將軍成全!”
何副將心頭大震,一番掙紮後,終是狠心一閉眼道:“準了。”
樊長玉感激道:“謝將軍。”
言罷就往城樓下方去。
謝五忙跟上去:“屬下同都尉一道出城叫陣。”
樊長玉在人少處頓住腳步,開口出乎意料地心平氣和:“小五,從軍這些日子,多謝你幫襯了。我知道你和小七留在我身邊,是他的意思。但他都要娶公主了,再留你們,我自己都過不去心裡那關。”
謝五一直跟著樊長玉身邊,還不知皇帝派了欽差去賜婚一事,驟然聽到這些,隻覺怪異,同時心下又為樊長玉接下來要做的事惶恐,急道:“都尉,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誰同都尉說的主子要娶公主了?”
樊長玉不答,隻道:“我不怨他,錦州慘案舉世皆驚,換誰也做不到原諒。我一直覺著自己爹和外祖父都是清白的,但那也隻是我自己覺著罷了。今日我若身死盧城,權當是替他們贖罪了,隻有一事,還想再拜托小五兄弟。我若去了,盧城得以守住,你避開宮裡和魏嚴的耳目,尋一戶好人家收養寧娘吧。”
她頓了頓,好一會兒才說:“我如今放不下的,也隻有她了。”
心裡還有個人放不下的,隻是這輩子早已緣儘了。
謝五紅了眼:“都尉……”
樊長玉對著他一抱拳:“拜托了。”
不及謝五再說話,樊長玉已轉身朝著甕城下方集結好的隊伍走去。
那十幾人都是薊州本地的,麵上都帶著視死如歸的肅然。
樊長玉目光一一從他們臉上掃過,說:“咱們出城去,若能多守一刻,等到大軍來援,那麼城內的袍澤手足、父老鄉親,就都不用死,咱們可能會被後世人記住名字,家裡人能得到朝廷一筆撫恤金,下半輩子吃穿不愁。”
“若守不住,城破了,我們就隻是黃沙底下萬千屍骨中的一具而已,家中的妻兒老小可能會在戰火中顛沛流離,也可能會死在反賊刀下。”
說完了,她翻上馬背,衝看守城門的小卒們颯氣大喝一聲:“開城門!”
厚重的城門在車軲轆滾動般的“吱呀”聲裡緩緩打開,樊長玉提刀駕馬從城內走出時,遠處黑壓壓一片的反賊小卒們明顯都愣住了。
十六名精銳跟著出了城,呈雁陣分列在樊長玉身後,像是她背後生出的一雙羽翼。
夕陽隻剩最後一抹殘紅,城樓上的薊州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在這一片死寂的戰場裡,樊長玉的嗓音撕裂長風,傳進每個人耳中:“孟叔遠之後孟長玉在此,賊將可敢出來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