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似潑灑了濃墨,萬籟俱寂。
相擁的兩人近得隻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樊長玉抿緊唇角,忽地用力推開謝征。
在確認他安然無虞後,她這一路的擔憂便化作了心有餘悸,還有一股陡然升起的怒意和她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委屈。
她質問道:“我是不該來。但你孤身前來,若是真中了魏嚴的埋伏,你讓謝家怎麼辦?讓你麾下那些部將怎麼辦?”
謝忠說他跪在謝氏先祖的牌位前領了一八零八鞭,受罰完畢後整個後背一塊好肉也沒有,伏跪在血泊中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
樊長玉不知是不是被這山上的風吹迷了眼,眼中隱約可見幾絲紅意。
她盯著跟前的人,袖中緊攥成拳的手止不住地發顫,強撐著麵上的冷硬,問出最後一句:“你讓我又怎麼辦?”
這話讓謝征陡然抬眸,瞳孔微不可見地一顫,似有些難以置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樊長玉眼眶通紅,咬緊牙關狠狠地瞪著他,像是一頭走投無路又受傷的豹子:“從知道你身份那一天起,我就沒想過跟你再有交集,是你幾次三番地招惹我!”
“後來說就此彆過的是你,隔著謝將軍的大仇,我不怪你。但在盧城慶功宴後,同我說,不管我姓樊還是姓孟,都隻想同我好好在一起的也是你!你現在是又想不認賬嗎?”
那些一直擠壓在胸口的情緒潮水般湧了上來,幾欲吞沒理智。
樊長玉從懂事起,就鮮少在人前顯露自己的委屈,這是唯一一次她控製不住情緒,衝著眼前人恨聲吼道:“謝征,你混蛋!”
為什麼不帶人手過來?
他可以不告訴她,今天的是他母親的忌日,畢竟並無具體的證據表明她爹是清白的,帶著興許是仇人女兒的人同來祭拜,他愧於父母。
她不怪他。
但是他為什麼要讓自己置身險境?
從知道他來盧城找自己前領了罰,樊長玉就明白謝臨山的死終究是壓在他心頭的一座大山。
他在她跟前不顯山不漏水,背地裡卻在用自己的方法向父母贖罪。
今夜孤身前來,也是為了“贖罪”嗎?
樊長玉在感情上一向遲鈍,從謝忠口中聽說今天是他母親忌日時,她不過也隻是短暫地失神了一下,直至此刻,那些被她刻意淡化的難過和委屈才衝破了繭蛹,齊齊湧上心頭,逼得她喉間發哽。
眼眶澀疼得厲害,樊長玉不想哭,死撐著沒眨眼,不讓彙在眸底的眼淚掉下去,幾步開外謝征的模樣便在強忍的淚光裡變得模糊。
哪怕已看不清了,樊長玉還是死死地盯著他,開口艱澀又堅決:“沒有確鑿的證據,我沒法向你證明我爹是清白的,或許往後也找不到能查明真相的證據,那麼我爹始終都有可能是幫著魏嚴害死謝將軍的凶手。”
“你同我在一起,終日都會心懷愧疚,在痛苦與掙紮中度過後半生。”
胸腔似被冷風豁開了個口子,冰冷得刺痛。
樊長玉嗓子眼也澀疼到發啞,強忍在眼眶裡的那滴淚漫過眼瞼,直接如碎珠一般滾落出去,甚至沒在臉上停留。
她深吸一氣口道:“與其這樣,我們不如還是分開罷,我不想這樣。看你獨自痛苦煎熬,我心裡一點也不好受,或許你一開始就不該再回來找我,有的時候,長痛就是不如短痛……唔……”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忽地被人扣住脖頸,重重地釘在了墓前一棵碗口粗的柏樹乾上。
背部生疼,但樊長玉無暇顧及。
謝征滾燙的吐息就在跟前,他眼中一片猩紅,下頜肌咬緊,凶狠又暴戾,像是一頭臨近發狂的野獸。
遏在她前頸的那隻手,青筋繃起,力道大得令人心驚。
他垂首看她,似在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做出傷害她的事,殘存的理智拉扯著胸腔中叫囂著的黑色怒意,艱難又狠決地開口:“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那一瞬他眼神裡的確是帶著恨意的。
“你罵得沒錯,我就是個混蛋。我就是死,都隻會把你拖進我的棺材裡,你跟我說分開?”
他淺淺地笑了聲,濺著血沫子的臉在月光下昳麗又蒼白,突然低下頭去,發狠地在她肩膀處咬了一口,眼神裡透著幾近癲狂的愛意和孤注一擲的狠決。
樊長玉吃痛悶哼出聲,想掙紮,卻被他壓在樹上,下了死力道禁錮得牢牢的。
謝征再抬起頭來時,額前的碎發被風吹亂,唇邊沾著血跡,麵容更顯豔麗,一如話本中寫的那些夜裡出沒專吸食人精氣的妖孽。
他低聲呢喃:“分開?樊長玉,我怎麼就沒把你嚼碎了一口一口吞下去?”
樊長玉抬起眼,麵無表情盯著他,在他抬起一隻手想觸碰她臉時,突然發難,整個人暴起,反扼住他那隻手用力一掀。
謝征一時不妨,被她用蠻力掀倒在地,後背結結實實撞在了墓前的青石板地磚上,發出一聲悶響。
樊長玉不等他起身便如豹子般撲了過去,一隻手鎖住他前頸,腿腳壓在他腰腹兩側製住他的行動,就像他剛才鉗製自己一般,將他壓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