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鈺確實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儘管他已經儘量將影響減到最低,儘量一個人來承受這一切,但是他的身份他的立場,注定他的一言一行不可能隻代表他自己,他的身後還有太多人依靠著他。
如果他足夠理智冷靜,就根本不應該來救自己,根本不應該來靠近自己,就應該像上一世一樣……
‘相安無事’。
貴族和反抗軍,其實他們之間,才是最沒有可能的啊。
這個錯誤應該由他來結束了。
………………
紀淩知道自己該離開了,但不好的事情,總是來得比人想象的更快。
第二天他剛剛起床和阿滿一起來到小隊,忽然天地都震動起來,基地頂端的護板被震了落了下來,露出一塊塊黑色的口子,像是天空被挖了一個個的洞。
放眼望去,人們驚惶不安。
刺耳的警報聲和人們的哭喊聲,嘈雜聲,怒喝聲夾雜在一起,像是天崩地裂,絕望恐懼在蔓延。
阿滿怔怔的站在那裡,轉頭望著紀淩,喃喃道:“怎麼這麼快,我們又被發現了……”
是啊,真是太快了。
看來景隋他們真是鐵了心,想要早點把自己找回去呢,好在他們還沒有喪心病狂的用毀滅性的武器,恐怕是怕不小心直接把自己轟的灰都找不出來……自己是不是還要感謝他們手下留情呢?至少沒有趕儘殺絕,留有一線。
紀淩有些走神。
忽的他感到手上一緊,低頭,就看到阿滿緊緊抓著他的手,蒼白著臉說:“我們快逃。”
人流向著後方湧去,大家都在拚命的前往飛船和避難所。
試圖逃離這裡。
這次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可以活下來?
紀淩望著阿滿笑了一下,猛地甩開他的手,逆著人流向前走去,這時候也沒人來得及管他。
阿滿十分焦急,不明白紀淩這是做什麼,大喊著他的名字,可惜因為人太多了,很快阿滿的話語就淹沒在人流中,被人流裹挾著向後倒退。
紀淩慶幸自己至少還有一個C級體質,在這群平民中不至於被踩踏至死,而且成功的逆流而上,漸漸身邊的人減少了。
平民和老弱婦孺都已經先退走,墊後的是反抗軍中的士兵們,他們穿著作戰服阻擋著敵人的攻擊。
死傷遍地,空氣中是灰塵和鮮血的味道。
基地的天空已經破碎不堪,搖搖欲墜,天幕即將傾落一般……
紀淩已經能看到外麵的帝國士兵,看裝束應該是景隋那邊的皇家軍隊,他行走在廢墟之中,抬步就要走出去,這時一身黑色裝束,麵容冷冽嚴肅的男人從前方一躍而來,雙-腿筆直,矗立在那裡,像是一尊永不會倒的戰神,阻攔在紀淩的麵前。
寧鈺又受傷了,英挺冷冽的麵容被鮮血染紅,順著他削瘦的下巴流下來,他深深望著紀淩,啞聲開口:“不要去。”
紀淩沉默片刻,忽然揚起嘴角笑了笑:“你之前問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你還告訴我,我可以選擇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寧鈺似乎預料到了他即將說出的話,嘴唇微微抖了一下,眼神微變,身側的手猛地攥緊。
紀淩認真的看著他,緩緩道:“我現在就在我做想做的事情,你卻要阻攔我嗎?”
寧鈺看著他,神色痛苦而難過、凶狠又決絕,鮮血順著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
他從未這樣懇求過一個人,懇求一個人留下,這是唯一一次……可是卻注定得不到他想要的結果,因為他心中明白,少年看似弱小,卻比任何人都更固執,他有著屬於他自己的堅持。
現在他終於看到了真實的少年,看到他勇敢的選擇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可是他卻忽然寧可自己沒有看到。
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紀淩看著寧鈺,沉默片刻,輕聲道:“何必呢……”
他不會愛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因為他不想把心丟在一個找不回來的地方,不想背負太多的無法承受的東西,始終小心翼翼的守著自己的底線。
也許有些冷漠,也許有些無情,但隻要是人,誰沒有想要自私一點的時候呢?
他也是一樣的。
所以,抱歉。
寧鈺胸腔起伏著,黑眸中情緒劇烈的波動,他執著的再次向紀淩伸出自己的手,緩慢而嘶啞的道:“和我回去,彆任性。”
紀淩歎了口氣,他忽然的抬手摘下耳後的易容裝置,露出那張明豔漂亮的麵容,藍色雙眼中肆意張揚,翹-起嘴角,笑了笑:“彆任性的那個人應該是你才對。你知道的吧……隻要我不願意,你是留不下我的。”
沒有人會允許他們的神,他們的希望,他們的領袖……去留下一個帝國貴族。
尤其還是這樣一個,會讓他們萬劫不複的帝國貴族。
揭開偽裝,表露身份——就是他們分彆的那一刻。
寧鈺看著眼前少年展露真實容顏,這般耀眼奪目,即便身處紛飛的戰火之中,也讓人移不開視線,像是血與火中的一抹亮色,如此美麗……但又比任何人都更決絕和殘忍。
沉重的機甲部隊轟然降落在地麵上,一尊尊鋼鐵之軀所向睥睨,無情的摧毀著眼前的一切……
寧鈺站在那裡。
看著少年對他露出一個笑容,然後轉過身向著前方走去,從他身邊擦身而過,一步步……離他越來越遠。
而他卻不能動。
他自以為看透一切,自以為最接近真相,自以為他是不一樣的。但其實……他才是離他最遠,最沒有資格靠近的那個人,他甚至連挽留對方的資格都沒有……
掀開偽裝,表露身份。
相逢即是彆離。
也許正是明白這一點,料到會有今天,所以才不願意靠近,不想交付自己的心吧,隻可惜……
上一世他做到了的事情,這一世他沒有做到。
一步之差,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