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多管閒事。”
一隻虛弱的手將他拍開,留下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
上官景福看著他布滿虛汗,蒼白的臉色,欲言又止:“殿下……”
“……不想死,就閉嘴。”
秦曜淵身體雖然虛弱,眼神卻藏著無儘力量,那雙沉黑眼眸中蘊藏的銳利殺意,讓上官景福無奈地閉上了嘴。
“他怎麼樣了?”
秦穠華走回床邊,剛在他枕邊坐下,秦曜淵就抓住了她的手。
上官景福視若未見,垂眸道:“殿下誤服助興藥物,好在不會傷及根本,紓解幾回便好了。”
原本在未婚配公主麵前,他不該說出“紓解”二字,但秦穠華給她的感受就不是尋常的未婚配公主,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說了不恰當的話。
秦穠華的反應的確和尋常未婚公主不同,看到她平靜的神情,還有她和九皇子握在一起的手,上官景福心中越發不安。
貴人的事,知道得越多,越沒有好下場。
他卑微行了一禮,低聲道:“若是公主沒有其他事,卑職就下去了……”
“你去罷。”秦穠華道。
上官景福挎著藥箱走到帳門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九皇子枕在長公主腿上,低聲說了什麼,長公主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神色溫柔。
上官景福不敢再看,匆匆走出了帳篷。
結綠把所有冷水都倒進木桶,又搬來一張屏風遮擋,走過來道:“公主,都準備好了。”
秦曜淵沐浴不要人服侍,也不要秦穠華離開,帳篷裡其他人都出去後,秦穠華扶著他走到屏風背麵,正想幫他脫下已經半開的外衣,他拉住她的手,說:“我自己來……”
秦穠華笑了笑:“好,你自己來。”
看著他扶好木桶後,秦穠華走出了屏風。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起來,就連他脫衣的聲音,都能聽出動作裡的笨拙和緩慢。
過了一會,屏風裡傳來入水的聲音。
他沙啞道:“阿姊……我能握著你的手嗎?”
秦穠華應了一聲,握住他從屏風後伸出的手。
他的手心燙得驚人,秦穠華儘量用自己的體溫給他降溫。
“淵兒,你感覺怎麼樣了?”
“我……沒事。阿姊能說話……給我聽麼?”
“你想聽什麼?”
“我想聽……你小時候的事。”
屏風背後的聲音越來越沙啞,呼吸也變得急促。
秦穠華握著他滾燙的手,輕聲道:“……我不大記得小時候的事了。不如阿姊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屏風後隻有水波輕輕推開的聲音。
“有一個生下來就是罪人的小女孩。她的父親本是為民謀福的朝廷命官,卻因貪汙受賄致使轄內民不聊生。東窗事發後,他一因逃避刑罰,二為受人威脅,走投無路之下自儘身亡。她的母親卷走家中財物後消失不見。祖父先收留了隻有六歲的小女孩,再是大伯,再是舅舅,小女孩被送來送去,誰也不願接手這個燙手山芋。小女孩的童年,隻有附骨之疽一樣的異樣目光、竊竊私語、謾罵和小石子。”
“……她恨嗎?”
“她不知道該恨誰,所以誰也不恨。她隻是很好奇,權力真的是如此強大的東西嗎?能夠輕易使一個人麵目全非,六親不認。於是她奮力往泥濘前方走去,想要看一看,如果站在同樣的位置,她會不會去做同樣的選擇。”
“……她後來怎麼樣了?”
秦穠華笑道:“……我也不知道,這個故事沒有結尾。也許變了,也許沒變。”
“阿姊……你會變麼?”
波動的水聲停了,少年的聲音沙啞而沉緩。
帳內悄然無聲,她沒有回答。
他握緊了她的手,在屏風後道:“那個小女孩……我相信她不會變。”
“……為什麼?”
“因為會變的人,不會認為自己生而有罪。一個能被愧疚束縛的人……她就不會變。”他說:“她不會變……阿姊不會變,我也不會變。”
她沉默不語,說不出話。
擠壓在心底深處的沉重,隨著言語吐露,從她身體裡消失不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仿佛失重一般。某種甜而酸澀的氣體充斥在她體內,讓她膨脹,讓她上浮。
讓她飄飄然的東西,同樣讓她不安,她覺得自己被除去了所有盔甲,把毫無防備的脖頸送到了彆人手裡。
秦穠華回過神了,猛地抽回手。
少年的手落了下去。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的心意……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