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蘋眨巴著眼睛看著林望舒,半天沒吭聲,之後眼圈都紅了:“姐,我明白,你放心好了,我覺得你懂的比我多,我要是真和人處對象,肯定告訴你。”
林望舒:“買豬看圈,看男人找對象也一樣,考量男人,不能看他個人,還得看家庭,這個你可千萬記住了。”
寧蘋猛點頭:“知道,姐我知道!”
臨走前,寧蘋又從自己兜裡掏出來工業券:“姐,這個給你吧,我們發的,不過我用不上,我想攢著錢,犯不著買什麼,你剛結婚,說不定用得著,給你吧。”
林望舒:“你姐我還能缺了這個,你留著自己用吧,就算一時用不上,說不定哪天就用著了,或者拿著給彆人換布票去,多買幾塊布做新衣裳,把自己打扮起來。”
*****
告彆了寧蘋後,她並不太想回學校。
她那麼普通,不想麵對那些關係國運的大事,她下意識想逃避,隻是她發現,自己竟然無處可去。
一時便胡亂坐上公交車,過去陸知義家,這位姑姑人還不錯,她想去看看,路過東安市場,還特意買了一些點心奶酪拎過去。
誰知道陸知義家卻大門緊閉,沒辦法,她拎著奶酪往外走。
又想著這裡距離自己那公公單位不遠了,想起這個,倒是記起那天送走婆婆的情景,想起公公當時的蕭索,心裡便有些難過,想著乾脆提著點心去看看他好了,就當替陸殿卿儘孝了。
她其實也沒抱什麼期望,畢竟陸崇禮肯定特彆忙,到時候送過去交給他助理就行了,也算是心意到了。
誰知道到了他們單位後,恰好單位開出來一輛機關車,那輛車停身邊,車上走下來的正好是陸崇禮。
陸崇禮看到她,和藹一笑,問道:“小林怎麼突然過來了?”
林望舒其實也是稀裡糊塗來的,她隻好道:“我想著,母親離開大陸,殿卿也出國了,今天學習不忙,也沒課,就過來看看父親。”
說著,她拎了拎手中的袋子:“給父親買了一些點心,就是不知道父親愛不愛吃。”
一時她看到旁邊機關車的司機正看過來,便道:“父親是不是有事在忙?那我改天再過來。”
說著就把點心遞給陸崇禮。
陸崇禮道:“正要過去頤和園,有一個交流會在那裡開,倒是和你順路,你上車吧,我讓司機送你過去。”
林望舒:“那正好,謝謝父親。”
上了車後,司機緩緩地往前開,陸崇禮便溫聲道:“最近學習不順心嗎?”
林望舒一聽,有些羞愧,她想自己的心思並沒能瞞過陸崇禮,他一眼就看出自己肯定是有事,這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她無奈:“其實也沒什麼事,無非是一些學習上的煩惱。”
陸崇禮便笑了:“我們都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你可以說一下,我幫你分析分析。”
林望舒實在是心裡憋悶,而這些事,和自己父母說,他們是不明白的,和寧蘋說,更是不可能,和同學說,八竿子打不著的。
偏偏陸殿卿又不在,她沒人可以說。
陸崇禮的見識和涵養,自然有他看問題的高度,倒仿佛可以說說。
於是她想了想,道:“父親,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平庸的人,並沒有什麼才華,也不夠聰明,我能考進北大,更多是靠著僥幸。我其實沒什麼遠大理想,我就想吃飽喝足混日子,就想過小日子。”
陸崇禮:“我們絕大部分人,不都是這樣嗎?”
林望舒一股腦繼續道:“我不想那麼高尚,也不想追求什麼理想,更不想為了正義而戰鬥,我就想躲進小樓成一統,希望生活悠閒,當然最好是有多一些的錢,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我的人生觀就是這樣!”
陸崇禮眸中帶笑,一臉隨和:“這樣就很好了。”
林望舒:“可是,我覺得父親不是這樣的人,殿卿也不是吧?”
陸崇禮略默了下,道:“我是人,殿卿也是人。”
林望舒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麼說,畢竟陸崇禮在她心裡,是一個道德完美的長輩,是一個讓她敬重的人,儘管他對自己總是和藹可親,可有些話她並不敢貿然去問。
陸崇禮卻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溫聲道:“小林,我把你當女兒一樣,你有什麼儘管說就是了,在我麵前不要拘束。”
林望舒終於道:“父親,我聽說你以前曾發下誓願,華夏不興誓不成家。”
陸崇禮怔了下,之後輕笑出聲:“你從哪裡聽說的?”
林望舒臉都紅了,囁嚅道:“難道不是嗎……”
她也不知道從哪兒聽說的,反正就記得有這麼一個印象。
陸崇禮想了想,收斂了笑,才道:“大概是有這麼一個說法,可能和以前我發表過的一篇文章有關係,不過我從來沒有發下過這種誓願,隻是斷章取義以謬傳謬罷了,結婚和救國救民也沒關係,這是兩碼事,畢竟餓著肚子或者孤家寡人,並不一定就對救國有利。”
林望舒略猶豫了下,沒好意思說。
陸崇禮看出她的疑問,解釋道:“而我之所以晚婚,是因為你們母親她那時候身體不太好,便乾脆留在香港。當時大陸戰火紛飛,滿目瘡痍,她又是從小嬌生慣養的人,我不想讓她回來。”
他淺笑:“從這點上來說,我很自私,這就是人性,我也是凡夫俗子,凡夫俗子,自然會有自己的盤算。”
林望舒一下子難過起來了:“可是父親和家人一直留在大陸啊。”
並且為了這個國家做了很多事,將生死和家族存亡置之度外,現在又和婆婆忍受著夫妻分離之苦。
陸崇禮沉默了片刻,再開口,聲音沙啞而平緩:“這是我對家族,也是對國家的責任,是我必須做的,是我的姓氏和父輩賦予我的。”
他輕描淡寫地道:“但這並不是什麼太過高尚的事情,隻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線罷了。”
林望舒心酸,低聲喃喃地說:“這就是最基本做人底線了?”
那這底線真高…
陸崇禮:“每個人想法不一樣,位置不一樣,應該承擔的也不一樣。”
林望舒:“可如果不想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呢,那怎麼辦?”
陸崇禮笑歎:“如果不想承擔,那就不要逼著自己承擔,覺得很辛苦很累,那就放棄,包括殿卿也是,我一直覺得,他不想的話,我不會逼他。”
他眸光溫潤包容:“畢竟現在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是國家生死存亡關頭,匹夫有責,我們不可能推卸自己的責任。現在我們可以緩一口氣,沒必要非逼著晚輩那麼辛苦。”
林望舒眼睛一下子濕潤了。
陸崇禮看著她的眼淚,輕聲道:“小林,你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林望舒心裡太難受了,不過她卻並不能說什麼,隻好含糊其辭地道:“學習太辛苦了,學業壓力很大,但是我昨天聽到一位老師講起來,說我們背負著振興祖國的重任,要實現四個現代化……我覺得自己不夠優秀,我有點害怕自己最後一無所成……”
其實這些情緒,她應該收斂起來,但是現在到處晃蕩了這麼大半天,在這個溫煦包容的長輩麵前,她突然繃不住了。
她真的需要一個人能從很高的高度來指點她,幫她理清思路,告訴她怎麼辦。
陸崇禮遞給她一塊手帕:“先擦擦淚。”
林望舒很不好意思地接過來,哽咽著道:“謝謝父親。”
陸崇禮目光看著窗外,耐心地等著她情緒平複下來,才終於道:“小林,凡事儘你所能,無愧於心就好了,如果做不到,那也沒有人會怪你什麼。”
林望舒:“可是我會怪我自己,我覺得是因為我不夠優秀,所以才做不到,所以才耽誤了國家的發展掐斷了民族的希望……但我本來不想承擔這種責任啊,為什麼這種事情要落到我頭上!我不想承擔,可這個世界非要我承擔一個我無法承擔的責任!”
陸崇禮顯然也有些意外。
他試探著道:“是不是殿卿最近不在國內,你學習壓力又比較大,所以胡思亂想了?”
林望舒抽了抽鼻子:“可能吧……”
陸崇禮:“我看你臉色也不太好,身體如果出現狀況,也會影響意識,導致想法太多。你如果覺得哪裡不舒服,可以去醫院做一個全麵的檢查。”
林望舒:“嗯。”
她嘴上應著,但心裡當然不以為然。
陸崇禮聲音溫煦:“殿卿最近太忙,可能得過一段才能回來。至於學習上的事,你不用太煩惱,無論如何,你已經走進了北大的課堂,這就比中國同齡的大部分年輕人要優秀了,你能做到多少就是多少,不要把太多的責任強加到自己身上。”
林望舒:“父親說得對……”
她開始覺得,並沒有什麼人能安慰到她,也沒有什麼人能開解到她。
甚至就算陸殿卿回來了,也沒法安慰她。
不過至少,陸崇禮說得有道理,儘人事聽天命吧,本來這席銘老先生莫名不在這世界了,也不是她造成的,她自己突然回到了二十一歲,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那不是她能掌控的。
她可以努力去改變,但不必增加自己太多的心理負擔。
做不到,也不能怪她,因為她本來就是如此平庸俗氣的一個人,哪能指望那麼多呢?
這時候,車子往前行駛,到了岔路口,司機問起路來,陸崇禮隨口吩咐了一聲先過去北大東門。
之後便隨意和林望舒聊著,問起她最近的大學生活,交了什麼朋友,同學宿舍關係怎麼樣,食堂飯菜怎麼樣的,她自然都一一答了。
陸崇禮道:“小林,你也不要總想著學習,更不要被自己的身份所困擾,你同學做的,比如去滑冰,跳舞,或者參加學生會,這些都可以試著參加,多融入到同學之中。”
他繼續開解她:“交際舞也是一種交朋友的方式,作為新時代的大學生,你應該用更開放的心態去看待這一切,不要因為自己的已婚身份而給自己太多束縛,應該和彆的大學生一樣,去享受自己的校園生活,我建議你可以嘗試著學習跳舞,多和你的同學一起出去遊玩,我看圓明園不是也有劃船的大學生嗎?”
林望舒:“父親,其實並不是因為這個,我隻是覺得他們鬨鬨哄哄的沒什麼意思,口號喊了不少,看著挺幼稚的……”
陸崇禮略沉吟了下,道:“我也聽說你們的一些情況,現在的大學生充滿激情,把改變這個世界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這是值得表揚的事,你們學校的氛圍看起來很不錯。”
林望舒心想,陸崇禮一定是想岔了,他以為自己是被環境氛圍感染才這麼想,其實她所說的責任和周圍同學那種鬥誌昂揚的責任完全不是一回事。
這麼說著間,已經到了北大東門,司機停下了車。
陸崇禮便也陪著林望舒下了車:“我會給醫院打一個電話,就去你們校醫院三院吧,這兩天你過去做一個全麵的身體檢查。”
林望舒忙道:“父親,真不用,我身體非常好,乾活也很有力氣,最近我還打算參加運會呢!”
她不想去醫院,差點想當眾給他表演百米快跑。
陸崇禮卻是堅持:“去一趟吧,我覺得你臉色確實不如之前,精神看著也很不好。”
林望舒無精打采:“是,父親。”
陸崇禮目光了然,笑看著她:“我會打電話追問後續情況,你如果不去的話——”
他眉眼含笑,但語帶威脅。
林望舒無奈地道:“知道了……”
她想,再沒有比這更糟心的了,竟然莫名要去醫院檢查身體,她身體明明很好。
而她很不喜歡去醫院,聞到酒精消毒水的味道就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