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這麼想著時,那天她要下班的時候,高博隆卻找到了她。
高博隆臉色有些凝重:“林博士,我想和你談談。你是不是要下班了?”
林望舒忙道:“不會,現在還早呢,高老師要說什麼,我們坐下來慢慢聊。”
她想著,高博隆即使不做激光陀螺儀,那他們也可以聊聊,這畢竟是以後能做出激光陀螺儀的國之重器,他就算想一直研究基礎物理,假以時日,也能做出一番成就吧。
誰知道高博隆卻道:“林博士,你那天說的事,我考慮了下。”
林望舒聽著這話,意識到了什麼,心便漏跳了一拍,安靜地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高博隆:“當年我十六歲,親眼目睹日本侵略者的累累罪行,一腔熱血,投筆從戎,想著國難當頭匹夫有責,我參加了某黨的青年軍,矢誌抗擊日寇。”
林望舒頷首:“這個我有所耳聞。”
高博隆:“之後我在清華讀書期間,因為忙於學習,沒有積極參加組織活動,這種種原因,導致我履曆上並不夠清白。”
林望舒沉默不言,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以後不會再有了,但是在那個特殊年代,確實造成了一些影響。
高博隆繼續道:“我曾經申請過做科研工作,但是並沒有被批準,我確實一直自修物理學知識,這些年也自己修習了物理學研究生學位。”
林望舒頷首:“高老師,你說的這些我知道。”
高博隆卻仿佛沒聽到林望舒在說什麼,他自顧自地道:“當年我十六歲,一腔熱血矢誌報國,後來我進入清華讀書,師從葉企孫先生,我是我們那一年唯二的兩個優秀畢業生,我曾經心懷大誌,我曾經以為自己滿腹經綸,但是現在,我已年近耳順,卻依然碌碌無為,做了一輩子科研工作,從未做出什麼大成績。”
林望舒聽著這個,默然。
人總是這樣,一日一日地沿著慣性活下去,每天的太陽仿佛和昨天沒兩樣,每天的日子循著固定的軌跡進行著,一天天的,驀然間回首,才發現,大半生已經過去了。
會忍不住想起年輕時候的昂揚鬥誌,會忍不住覺得這不是自己要的生活,隻是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安逸區,就像一顆小球擺脫現有的運動軌跡需要額外的力量一樣,人也是。
絕大部分人,過了三四十歲,一輩子也就那樣了,不可能再有魄力做出什麼改變人生的大決定了。
高博隆繼續道:“我的前半生,過得並不順利,我也反思過,我明明正直愛國,工作認真,我為什麼卻沒做出成績,因為我把個人的興趣置於國家之上,我身在高山卻一直想暢遊大海,這是我的錯。我既然心存愛國之誌,我的前途應是係於國家利益,應是為國效勞,急國之所需。”
高博隆的視線直直地望向林望舒,眸光中是赴死壯士蕭蕭易水的絕然:“林博士,你的提議,我仔細想過了,激光陀螺儀事關重大,這是國家的命脈,是國防的重中之重,這樣的技術,如果我們國家自己不研製,便永遠受製於人,活在彆人的威懾之下。”
他定聲道:“我在這個年紀能有機會為國家解決核心技術的機會,我怎麼能放棄?”
林望舒聽著這話,努力壓下心中的激動,到底是平靜地道:“高老師,這裡麵有許多困難,我想你應該知道,但我還是想說一下。激光陀螺儀技術尖端,不知道多少激光技術遠超我國的國家投入了大量經費,但是目前國際上隻有三個國家研發出來。我們國家的情況你也知道,經費有限,又因為這個一旦研發成功便是國防重器,所以這件事存在種種風險。”
她深吸口氣,終於道:“高老師,你如果選擇了這條路,可能耗儘一生心血卻依然一事無成,可能嘔心瀝血卻缺少經費苦苦度日,也可能攻難克堅卻連一篇論文都無法發表,在彆人功成名就時,你卻注定默默不聞。這些你應該知道吧。”
高博隆聽了,卻是淡然一笑:“林博士,我既已下定決心,又何必去想這世間紛紛擾擾?”
林望舒心裡微震。
她沉默地看著高博隆,良久後,終於點了點頭。
她知道,眼前的這位高博隆,就是上輩子的那個激光陀螺儀之父了。
她雖然從未見過上輩子的高博隆,但她知道,曾經的激光陀螺儀之父,一定就是現在這樣了。
雖九死一生,卻奮然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