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憶往昔
陸崇禮沒帶警衛員,隻帶了助理,讓司機開著車,來到了白紙坊一代,讓司機在這胡同口尋一處僻靜地兒停著。
司機自然疑惑,不過沒敢說什麼,找了一家廢棄的舊茶樓旁,安靜地停下。
陸崇禮坐在車內,微微側首,隔著車窗玻璃,看著那邊的胡同口。
這一帶和以前他的記憶大不一樣了,胡同外的街道已經建起來堆金描紅的牌樓,外牆也刷成了紅色,隻有往胡同裡麵看的時候,才能看到熟悉的青磚灰瓦,那是帶著解放前氣息的滄桑幽靜感。
這幾天天涼了,正是黃葉鋪地的時候,偶爾一輛自行車經過,傾軋過那成片的落葉,隱約仿佛能聽到清脆細微的斷裂聲。
陸崇禮隔著車窗玻璃,看著一位賣水果的老大爺推了手推車顫巍巍地走過,老大爺肩頭還搭著擦汗的白手巾。
這個場景是如此熟悉,讓他一下子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當然記得那個有著一雙黑亮眼睛的小姑娘,很貪吃的一個小姑娘,調皮,爬城牆摘酸棗,下河堤摸魚。
他記得她用課本疊成紙飛機,也記得她在胡同口斜坡那裡練習“飛簷走壁”卻摔了一臉泥。
她還喜歡爬上樹,趴在那裡睜著一雙大眼睛有滋有味地看著自己兒子。
隻要小姑娘一看,自己兒子就會坐得筆直,字也比平時練得認真了。
她總是太活躍,而兒子小小年紀已經沉穩內斂,就那麼安靜地站在那裡,看著她總是把一切搞得雞飛狗跳。
當時他和妻子還曾調笑過。
妻子很喜歡那個小姑娘,他沒說,但其實心裡也很喜歡。
他總是會覺得,如果自己有一個女兒,就應該恰好長成那樣。
那段回憶,已經久遠,但是於他來說,是和妻子心無旁騖的偎依相守,是看著年少兒子沉默成長的欣慰,是人到中年書香茶詩的悠閒,是人生中蕭條沉寂卻難得靜謐的一段時光。
之後,他被迫和妻子彆離,人生跌至穀底,又於消沉之中站起來,把一切走得穩當,一步步地往上攀爬,又和妻子團聚,也算是春風得意,時至今日,事業已經是如日中天,位高權重,可謂是處處順心。
這些年,世事在變,他也在變,隻是那些回憶卻沒有變。
兒子一天天長大,但是昔日的小姑娘依然留存在他的記憶中,以至於當那個塵封已久的名字再次被提及,他還是下意識用了“小姑娘”這個稱呼。
其實她已經不是他記憶中那個不諳世事的鄰家小女兒了。
她長大,嫁人,婚姻遭遇挫折,和自己兒子攪和在一起,離經叛道,快意恩仇,把離婚案鬨得沸沸揚揚。
之後遠走求學,異國孕育,把生下的一對骨肉送回,自己卻固執地不願回望故鄉。
想到這裡,他合上眼睛。
人生終究不是最初那個美好的模樣,昔日一對小兒女在長大後,學會用叛逆去挑釁公序良俗,去反抗世事的磋磨,去走一條他們認為行得通的路。
二十年前的因,終於種下了二十年後的果。
他再次想起那個夜晚。
在寂靜無人的大樓裡,昏黃的燈光,幽暗的長廊,那個孤寂地坐在辦公室裡度過漫漫長夜的兒子。
天亮後,他心愛的姑娘就會成為彆人的新娘。
如果重新回到那一刻,他能為他的兒子做什麼?
他又能為那個一心練就飛簷走壁絕世神功,卻跌落在他麵前的小姑娘做什麼?
二十年之後,他還可不可以再次向她伸出手?
在他年少時候,他也曾經意氣風發銳誌昂揚,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但是青年時代他便已經沉澱下來,中年時代便越發收斂,時至今日,他更是已知天命。
這個世上有許多事,是他無法改變的,他也願意去接受。
隻是這一樁,卻終究抱憾。
陸崇禮抬手支額,感覺到一股窒息的疼在胸口蔓延。
這時候,胡同裡傳來一個稚氣的聲音在喊著媽媽。
他身形微頓,抬眼看過去,果然看到灰牆藍瓦的胡同口出現了一個高挑的身影,穿著米黃色風衣,留著一頭略卷的長發,含著淺淡的笑意,依稀有他記憶中的模樣。
她手裡牽著一對孩子。
而那兩個孩子——
陸崇禮看到後,眼睛就挪不開了。
上次去美國見過一次,現在轉眼已經一年了,孩子兩歲了,不過他還是一眼認出來了。
陸守倞很安靜乖巧的樣子,頭發略有些卷,和陸殿卿小時候一模一樣,陸行鵷卻蹦蹦跳跳的,一臉調皮,小嘴說個不停。
陸崇禮的眸光溫柔地掃過陸守倞,之後看向陸行鵷。
他知道陸行鵷和林望舒很像,第一眼見到陸行鵷,他就有了熟悉的感覺,仿佛舊年的回憶瞬間被拉到了他麵前。
血緣實在是奇妙,陸行鵷既像極了兒子,同時也像極了林望舒,好像是把兩個人的特征進行了完美的糅合。
於是就幻化成了他心目中那個孫女該有的樣子。
他看著林望舒帶了兩個孩子沿著胡同往這邊走,踩在鬆軟的落葉上,還一起調皮地跺了跺腳,於是三個人都笑了,清脆稚嫩的笑聲和那個溫柔開朗的笑聲隔著玻璃,一起傳入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