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未明,易撞臟穢。
墓地裡迎來個霧氣裡的阿飄,平常人得顫上一顫。
謝重姒肩上的錦官都奓了毛,撲棱翅膀就要飛起啄人……或者鬼。
但它還未起飛就被謝重姒按住了後頸。
謝重姒卷舌吹了個輕快哨音,蒼鷹極通人性,毛也不奓了,乖順抓住她的護腕不敢造次。
韓旺家人遠在千裡之外的東疆一代,隻有個遠房表叔在揚州。因著韓旺是罪大惡極,被判重刑,不敢大肆操辦葬禮,墓碑孤墳從簡。
這處墓林也極偏僻荒涼,沒有鮮花祭品,也沒有挽聯憑吊,都不知道毗鄰的是哪一朝代的孤魂野鬼。
附近至少三裡地都並非良田,這大清早的,誰跑這荒郊野嶺來?
宣玨也看到了飄忽的白影,腳步頓住,然後對謝重姒做了個口型:“跟上。”
這是要暗中尾隨的意思了。
兩人都練過武,腳步輕盈不出聲響,不近不遠地綴在後頭,前方沒有反應,想來並未發現。
秋葉落了黃,再被前幾天的雨打風吹刮落,堆疊在地,被水沁得光亮。
終於,那個身影停了下來,立在一個如其餘所有墳頭般不起眼的小土坡。
靜默地立了好一會兒,然後咿咿呀呀的唱腔響了起來:
“生死兩茫,故人九泉下——”
“白雪落鬢,料得發如霜——”
“孤墳野望,世路重茫茫——”
謝重姒聽詞戲聽得不多,上次觀戲還是陪著戚貴妃過年,她不清楚這是出自哪折戲。
但這猶帶哭腔的靡婉聲喉,讓她頭皮一麻,登時就起了雞皮疙瘩。
宣玨卻是歎了口氣,似是悲憫,搖了搖頭。
謝重姒見他帶著意料之中的果然如此,正準備壓低聲詢問,前麵的腔調陡然一變。
若說方才還如同悼亡詞般,寄托哀思,殷殷泣血,那這兩聲堪稱淒厲悲壯了:
“我道其間,道阻且長——”
“若有來世,當為秋霜,無為檻羊——”【注】
前麵人像是折破了嗓子,調高而尖,猛然收音,鄉澗的墓地裡還回蕩著幽響般。
“當為秋霜,無為檻羊……”
“無為檻羊……”
謝重姒還納悶回聲這麼大,仔細一聽,才發現是前麵那人無力跪地,嘴裡喃喃的小聲複念。
嗓音有些沙啞,但不難看出是個女子,有副老天爺賞飯吃的好嗓子。
“……兩年沒來看你了。”她說道,有些小心翼翼,“今年中秋,揚州城還和以往一樣熱鬨,就算下雨,河上夜宴畫舫還是一票難求……”
她的聲音小了下去,過了很久,才再度鼓起勇氣開口:“……你都看不到了。”
辰時,日升而霧散。
淺薄的橙光透霧而來,照在女子鬆挽的發髻和淒苦的側臉上。
謝重姒心有猜測,看到那張木然的臉也沒有太過驚訝。
宛姬。
揚州花魁一曲,真是能聽得人心碎。
宛姬又將手裡酒釀和白簪花擱在墳前,燒了些紙銅錢,站起準備離開。
轉身時,宛姬一愣,險些被嚇得手裡竹籃都都掉落在地。
她看到不知何時立在身後不遠處的兩人。
霧氣幾乎完全消散了,宣玨和謝重姒立在朝陽下,也在靜靜地看著她。
宣玨率先打破了寂靜:“小宛姑娘也是來祭奠的麼?”
宛姬抿唇,忍不住後退半步,腳跟碰倒地上的酒壺,香甜的桂花酒撒了一地。她道:“是,冤家一個,死後還讓我不得安寧,諸位見笑。”
這兩位前幾日半夜來訪的客人,她還有印象,在荒郊野嶺碰到這麼兩個人,宛姬心慌意亂。
她更怕這兩人是殺她滅口的,眸光瞥到謝重姒旁邊的小路,腳下猛跳,就要越過她逃走。
一隻大翅膀擋住她的路。
宛姬心跳漏了拍,在錦官的虎視眈眈下,停住腳步,瑟然道:“不知兩位爺有何貴乾呐!”
謝重姒心道:自然是偶遇你,套話查線索的。
要不,宣玨怎麼非得在韓旺忌日前夕,去鶯聲慢找人閒談扯犢子,繼而勾出宛姬的傷心事呢?
宣玨:“三個月前,有人上京告禦狀,鼓徹朱雀大道。刑部聽其泣血,決定翻查白馬巷縱火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