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玨許久都沒回他,如玉的側臉在燭火下仿若精雕細琢的佛像,褪去喜怒哀樂,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冷清。
齊嶽還以為宣玨沒聽清,“沒聽到嗎?我說錦姑姑她……”
“聽到了。”宣玨看他神色匆匆,猜到他一路跑來,“江州司因著這事去找你?”
“……對。”
“她路上碰到林敏夫婦了?”
“是的。”齊嶽勉強定下神來,“她說人沒救下,暫時埋了。我想去把他們接回來。”
宣玨緩緩抬眼,第一句話是:“不要和你家其餘人說。”
齊嶽心知肚明,對於這種叛出家族的子弟,家族定不允許收屍歸葬。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沒說。所以要借你的人手,我連夜去南華那邊。順利的話,明日日落前能趕回來。哦對,那位江姑娘借用一下,她知道地點。”
“我也去。”宣玨道。
齊嶽一愣:“你去乾什麼?不陪你家小美人兒啦?”
宣玨沒搭理他,齊嶽還以為他戳破,宣玨不好意思,便又隨口扯了幾句:“我是想傻,也想裝傻,但我又不真傻,之前逗你玩兒的,你那點心思……”
宣玨打斷他,一字一句地重複:“我和你一塊去。”
“……好。”齊嶽點頭,沒敢再多嘴,“儘快。”
宣玨安排了人照顧謝重姒後,就令白棠調來人手,同齊嶽一塊去南華。
深夜行動不便,他們也沒趁夜找屍,隻在一處農戶家借住——此處留下來的,都是些窮得叮當響的老弱病殘,身無長物,才不怎麼懼怕成群的土匪。
宣玨問了江州司幾句,和她說了下謝重姒的情況。
江州司略想回他:“哦你說晚上還辨不了味道啊,那可能還得幾天才能痊愈。”
宣玨頷首,先去休息了。齊嶽看他背影,琢磨道:“……離玉情緒不大對啊。他應當不認識錦姑姑吧?”
江州司覺得,這群達官貴人們,各個心眼比篩子眼還多,一天到晚瞎捉摸,也不嫌累得慌。
她翻了個白眼,抱著她家桃子補覺去了。
直到天色漸亮,一行人才四處尋找開來,過了這麼多天,就連江州司也不大確定,她到底是在哪個旮旯裡,刨個坑把那倆倒黴蛋給埋了——
她甚至有些奇怪,那些土匪的屍體也沒了,是被其餘同伴拖回去了嗎?
江州司隨手點了幾個地方:“那,這,還有那,都挖挖看。”
其餘人:“……”
他們也搞不懂這位姑奶奶,是埋屍還是挖坑撒種種蔬菜,但事關人命,隻能耐下性子,四處翻找。
終於,有人叫了聲:“啊!找到了!”
齊嶽在一旁焦急踱步,差點沒擼起袖子一塊鏟,聞言快速奔去。隻見山腳紅泥地裡,積水還未乾,汙濁濘滑。
隱約有女子黑發混雜在泥土裡,金釵銀飾零落,被初陽一照,熠熠生輝。
齊嶽看了眼,就沒勇氣再直視,慌忙移開視線,嗓音略哽:“……快把人帶出來吧。”
他聽到背後腳步,轉過身,微微一愣——
宣玨的視線鎖在泥濘的屍堆處,一瞬不瞬,麵無表情。
齊嶽怕他看出什麼毛病來,拽了他一把,道:“彆擋道。”
宣玨側身避開,卻沒移開眼。
他在看蒼白的屍體上,黑色屍斑。
在看臨死前,十指相扣的夫妻倆。
在看十幾天前,還同他們飲酒同乘的兩人。
然後宣玨斂了目光,垂眸淡道:“成嶺,路上有人跟你,白棠解決掉了。你去認認?”
齊嶽狐疑:“……跟我的?”
白棠立刻提來一個人,歪頭蔫腦,額頭上腫了個包,一看就被敲暈了,“公子可認識?”
“不認識。”齊嶽直白道,“沒見過。我廢柴得十分無害,也不惹事,沒人下血本跟蹤我。要跟蹤也是大陣仗直接綁架要錢。你確定不是跟蹤你倆的?”
林敏夫婦的屍體已被拉入車內,宣玨又看了眼江州司。
江州司皺眉:“看我乾什麼???這人,跟咱不超過四裡地,絕對不是從姑蘇城裡出來的。沒準是以為我們盜墓,他跟在後頭想撿寶呢。”
齊嶽:“……”
這位仙女姐姐真是思路清奇,想法異於常人。
宣玨心道:“果然。”
這個人並非跟蹤他們的,而是……盯住這片地方的。
未記錯的話,前世戚文瀾剿匪,在匪寨裡找到這枚令牌,確認夫妻二人的死亡,是在遠隔十餘裡的京口附近山脈。
也就是那晚,他和爾玉遇到那對夫妻的地方。
他當時想的簡單,無非是捎人一程,救他們一命。
稍微偏離軌跡,便不必走上死亡結局了。
可齊嶽說,人還是沒了。不啻於驚雷炸響,在宣玨耳畔轟鳴。
他隔了很久才穩住心,可他管不住亂竄的思緒。
從昨夜到今早,做了一宿荒唐夢,腦海裡翻來覆去的一句話就是——
所謂命運,定局不可改嗎?
還是這兩處相差過大的死亡地點,讓宣玨稍有疑心,更何況臨彆前他叮囑過齊錦,讓他們彆露富,小心行事,也彆再走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