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祭大典結束之後,秋日也將逐漸落幕,天氣愈發寒涼起來。
謝重姒畏寒,窩在未央宮不想出去,正好趁著這個時段,用工刀將籽玉打磨成型。
好容易出了個成品,她對著四不像的方塊沉默片刻,見旁邊葉竹想誇又昧不了良心誇的表情,遲疑之後,握著這枚“玉蟬”去了太極殿。
父皇正在召幾個大臣問政。
謝重姒便等謝策道忙完,才施施然走進,道:“父皇,兒臣送你個小禮物可好?”
謝策道興趣盎然:“什麼禮物?拿出來瞧瞧。”
謝重姒便把藏在身後手裡的玉蟬,給擱在禦桌案上,道:“喏,雕刻了幾天的小配飾。”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父皇,您能瞧出來這是什麼嗎?”
“……”謝策道拾起玉蟬,萬分艱難地揣摩半天,憋出一句話,“可是玉璽?”
上頭有握柄,格外敦實。
謝重姒:“…………”
她麵無表情地回道:“是蟑螂。”
謝策道:“???”
謝重姒指給他瞅:“您看,兩須在這豎著呢,中間那段我雕不開,一雕就碎,就留著沒分開了。”
九五之尊靜默地陷入懷疑之中,湊到麵前看得差點沒鬥花眼,試探道:“玉蟬吧?重重,其實這個啊,你剛上手,算很不錯了。若是對雕工感興趣,朕找司製坊的老匠人來教你?”
“……不必了。”謝重姒委婉回絕父皇的安慰,又賭氣地嘗試四五天。
終於對照她現有的藏品玉蟬,依葫蘆畫瓢雕出了個較為滿意的工活。
然後揣著羊脂色的溫玉,出宮堵宣玨去了。
戶部忙碌,畢竟是民生脈絡,隔三差五還得幫其餘五部跑腿。
在朱雀大道上等到傍晚,聽了小曲逗了姑娘,還沒等到人,謝重姒乾脆將折扇一收,下茶樓,往南走去。
她今兒男裝,絳紫長袍,皂靴鑲金,束了個色澤俏皮的紅玉冠,煞是風流。
走在朱雀大道上,整個人就像是濃墨重彩的畫,無端繁華旖旎,錦繡薈萃。
仗著沒人看出是她,謝重姒大搖大擺地晃入長安巷。
籬笆纏藤,圍在白牆外,宣府門口,石獅像前,有一株不知多少年歲的桂花樹。
粗壯樹乾枝椏上,桂花早就枯萎了,唯有最頂頭一簇,泛著鮮嫩的淡黃。
謝重姒左看右看,有點心動,瞥見四下無人,嫻熟地足尖一點,從樹乾踩上側枝,伸手將頂端的桂花摘入懷中,再心滿意足落地。
再抬頭看過去,沒什麼作案痕跡。
不錯。
就在這時,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走進,側頭,餘光裡是頎長身影,她還以為是宣玨,轉身笑道:“哎離玉,你回來……”
十步之遙,宣琮正麵無表情看她,以及她懷中的花。
謝重姒:“……”
白笑了。
她隱約覺得,這位閻王爺眼底有殺氣,好似她不是摘了他家桂花,而是拱了他家白菜,於是稍斂了三分笑意,禮貌頷首:“宣侍郎。”
“見過殿下。”宣琮和她不算熟識,但也不麵生,一絲不苟見了禮,問道,“可是來找阿玨的?他近兩日忙碌,都是到戌時左右才能歸府。您若不急,可明日再來,臣讓他早點回。”
“戌時?”謝重姒皺了皺眉,“那等他從漓江回來,再找他罷。不是急事,不比朝堂重要,彆讓他耽誤正事了。”
要是近來實在忙碌,大不了回來再送。
說著,準備抬腳離去。
宣琮見她要走,猶豫幾瞬,終究還是掙紮開口道:“殿下,不如這樣,您在鄙府用膳,稍等會兒?估摸個把時辰,那小子也就歸府了。否則勞您奔波兩趟,實在過意不去。”
謝重姒驚訝地一挑眉,她本以為這活閻羅不太待見自己,有幾分犯怵,聽他邀請,立刻蹬鼻子上臉:“好呀!聽聞宣家廚子是姑蘇帶來的,菜品清淡可口,比宮中禦廚都不遑多讓。今兒難得有口福了。”
宣琮:“…………”
他看了眼尚在她懷裡的桂花枝,腦殼疼,不想說話,沉默地迎人進府。
可謝重姒自小受寵,頗有點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的天賦,根本不怕沉默,也不怕宣琮了,進府後左看右看,隔三差五問幾句話,克製而好奇地打量四周。
好歹端著皇女架子和禮節,沒有兩眼亂瞄,隻是那杏眸裡盎然靈動,在昏黃傍晚的霞光裡,分外明顯。
宣琮心念一動,忽然知道為何阿玨會喜歡這位殿下了。
誰能拒絕素墨黑白的人生裡,平添濃墨重彩的豔色——
那個心沉似海的臭小子,更不可能抗拒得了這種心意直白的濃烈。
宣亭也不在家,隻有禦史夫人柔聲和謝重姒問了禮,她有江南女子的柔婉,也有主持家院幾十年的乾練,沒太驚訝金枝玉葉的大駕光臨,隻在謝重姒未注意到的空閒當口,目光示意了下宣琮,像是在問:什麼情況?
宣琮聳了聳肩,朝宣玨院落方向一撇嘴,就見他娘親切溫柔地給謝重姒布起菜來。
宣琮:“……”
吃完後,禦史夫人更是拉著謝重姒手,噓寒問暖,愣生生把宣琮嚇出一背冷汗——
對比他娘平時的嚴肅,這心思還不是明目張膽寫在腦門上了?
這位殿下古靈精怪的,說不準還真瞧得出!
可當他目光掃向耐心聽禦史夫人嘮嗑的謝重姒時,微微一愣。
謝重姒的神色很奇怪,悠遠深長,眸光裡壓著遙不可及的深沉。她笑眯眯地順著禦史夫人話聊天侃地,笑意沒達眼底,反而有些悵惘。
但也不是不喜,隻是……
謝重姒隻是愧疚悲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