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lcss=tent_ul>
宣玨冷靜地條分縷析:“漠北戚軍可回望都,襄州駐紮守衛也可勤王北上,隻有滄城以南,不可。徒勞無功,不如另辟蹊徑。正好你近來貓抓老鼠似的逗那些燕軍,他們防備較低,趁其不備回攻難度尚輕。”
更彆提他知曉東燕詳儘地形城池。
戚文瀾嗆聲:“彆說這些有的沒的,幾成把握?”
宣玨:“七成。”
“……七成。那還有三成呢?”
宣玨淡淡地道:“還有三成不在我等。得看沿線城軍爭氣與否,能拖延東燕主力多久。”
察覺背後深意,戚文瀾倒吸口冷氣:“離玉你……”
宣玨輕輕抬眸:“我說的七成,並非守國不破,或是順利攻入燕國腹地的可能,而是大獲全勝、全身而退的可能為七成。至於攻入東燕圍困處京麼?我有十成把握。率先領軍出發,調來以西的戚軍,半數支援,再半數,繼續南下去應天。趁亂端掉江家——事已至此,無須顧慮了。”
營帳死寂。
宣玨見沒人問話,客客氣氣地道:“諸位有何要問的麼?”
他生了副極出色的相貌,鬢若刀裁,眉如墨畫,岩岩若鬆竹獨立。
素來待人又溫仁和煦,直到今日前,在場大多數將領還以為他是個滿腹酸稿的小白臉文官,乍一聽這果斷鐵腕的輕描淡寫,方才咂摸出點這人劍走偏鋒的冷和狠。
一時沒人能搭得上話。
半晌,還是戚文瀾艱澀地道:“給我們半天考慮。這不是小事,不能靠一人熱血上頭決斷。”
“可。”宣玨給了諸將士半天考慮,回居住營帳後,鋪紙研墨,將他修好的木鸞放飛。
寄出的信隻有二字:守住。
同時驛站信使也快馬傳報,狼煙高起。
宣玨不指望這狼煙能傳回帝都——除卻滄城略有燕兵小打小鬨,其餘城池仿佛為了印證謝溫這步以敵退敵的計謀正確,城外敵襲,撤了個乾淨。
戚文瀾坐立不安,當日下午等來宣玨東燕地形稿圖後,一錘定音:“東進突襲。”
他看向宣玨,見他仍從容自在,皺眉問道:“你不急?”
“急。”宣玨坦誠,“急有何用?於事無補。再者,我信她。”
戚文瀾微愣。
宣玨嗓音柔了幾分:“爾玉要除謝溫,她怕出亂子壓製不住,早就暗中調兵了。按照計劃,燕軍來襲前,京城附近諸軍,包括漠北二十萬戚軍裡的五萬,會調入望都由她接管。你說,算不算留下的一線生機?”
一線生機,以守望都。
否則憑借望都單純的羽林衛和九支都城守軍,根本不可能抵擋來勢凶猛的燕軍。
等燕軍兵臨城下,再調軍隊,也已來不及。
殘陽破雲縫照射而下,宣玨眼底有清潤淡光,是冬日旭陽的光,也似遠在望都的驕陽被他小心珍藏眸中,他溫聲淡笑:“不算死局,能解。”
戚文瀾本要說話追問,想了想,還是沒出聲,同樣朝望都遠眺一眼,默念:一切安好。
宣玨向來謙遜留白,他說的“不算死局”,等同於“贏麵可能極大”。
於是,幾乎是第二日,戚文瀾就匆忙下令,召集西邊戚軍急速支援的同時,火速整頓,連夜行軍——刺入東燕那顆跳動的心臟。
與此同時,謝重姒在太極殿賴著翻書解悶,似是倦怠困了,問掌燈的宮人:“何時了?”
“回殿下,戌時過半。”宮人恭恭敬敬地回道。
謝重姒瞥了他一眼:“瞧著眼熟,經常見你,喚作何名呀?”
宮人誠惶誠恐:“奴婢趙嵐,沒曾想能讓殿下眼熟,是奴婢的福氣。”
趙嵐細眉細目,上一世沒少給她和宣玨打圓場,謝重姒透過這位戰戰兢兢的藍衣太監,仿佛嗅到點前世今生皇權變動的血腥味道,微微一笑:“趙嵐?山中霧氣,似真似假,如夢如幻,好名字。”
“殿下謬讚,殿下謬讚!”趙嵐連道。
謝重姒掩唇闔眼,將書放下道:“時辰是不早了,本宮先回。這書是孤本,上冊被本宮小時候禍害撕掉了,怕父皇心疼,這下冊就不再帶回去了,暫擱此處,彆讓人動。”
趙嵐趕緊應是。恭送謝重姒走後,他用金簽小心翼翼地彆在書頁角落,替她記下頁碼,再合書置在木案上。
然後他神態自如地走入禦書房,像是擦拭禦桌般,將擺放端正的四五個茶盞也捧在手中,仔細端詳。
細碎的粉末撒入茶盞內,塗抹杯口邊緣。
做完這一切,趙嵐又屏氣凝神地垂頭走出禦書房,繼續當值。
一日後,謝溫回朝。
這次三皇子殿下可謂風光而歸。
萬閣老萬守成半朝座師,有不少文人投靠其下,啟蒙過四位皇子幼時讀書習禮。他金口一開,有的是人捧場應和。
投靠謝溫,萬守成自然要幫他。
隻需誇謝溫一句,自然有更多的文人學子把三殿下仁愛慈善的美名遠揚。
謝溫歸京當日,迎他的百姓彙聚長街,朱雀大道塞得水泄不通。
謝重姒聽到消息時,正在戚貴妃宮裡商討。
因得謝重姒生辰臘月三十,每年就算不為節日,為她生辰,年宴也會大肆操辦。點孔明燈更是出生以來父皇都會替她準備的。
許是隆冬甚寒,金貴的爾玉殿下有些無精打采,靠在爐火旁,說話也懶洋洋的:“戚姨,今兒特殊,從簡吧。一家人和和美美吃頓飯就行,皇兄也快回來了。”
戚貴妃鬆了口氣:“殿下深明大義。”
謝重姒輕飄飄的:“我隻是嫌煩。人多得打太極,裝吉祥物,繁重累贅身上戴,還得坐著不動。”
戚貴妃被她逗笑了,剛想說什麼,就看到有暗衛來報,俯在謝重姒耳邊輕聲言語。謝重姒眼也不眨地點了點頭。
戚貴妃唇邊笑意更深了點。
皇族暗衛,本就隻有兩支。貼身護著陛下一支,另一支,在當年秦風之事後,陛下就交由爾玉了。
恐怕不僅是寵愛二字可以言明——更像是培養器重。
“三哥回來了。”暗衛退下後,謝重姒對戚貴妃笑眯眯地道,“今兒就會入宮述職稟告。恐怕得大賞他了。那群老匹夫還不知怎麼逼著父皇立太子呢。”
戚貴妃不置可否,不攙和朝堂議論。
謝重姒一語成讖。
謝溫太極殿述職之後,封賞豐厚,拔擢兩級,暫管軍機處。
而翌日早朝,立太子的呼聲更是一浪高過一浪,直至頂峰。
謝策道心裡有火,但可能是看群臣態度明顯,不得不敷衍過去。極為溫和地點評謝溫幾句,言辭間不乏誇讚認同,似是安撫。
於是,立太子的事兒雖是拖延幾天,但謝溫退敵功高,又有朝臣支持,已然勝券在握。
又兩日,日落黃昏後,謝策道剛用完晚膳,忽然捂唇咳嗽,半晌,指縫之間溢出鮮血來。
首領太監蔣明驚慌失措:“傳太醫——”
這聲驚呼,拉開暗色夜幕裡的風雨之勢,明德殿的宮燈亮了一宿,守在外麵的宮人也跟著緊張焦灼,看著魚貫而入又哭喪著臉出的禦醫們,心都跟著沉了不止一分。
君王暴斃,勢必要掀起一番動亂的!
第二日,四方人馬都得到了消息,入宮探看,明德殿外跪了烏壓壓一波人。
有朝臣,有嬪妃,有急不可耐的皇子,也有其餘皇親國戚。
飄起的細碎雪花都沒能阻擋眾人跪地不起的決心,放眼望去,都是黑不溜秋的頭。
第三日傍晚,寒山寺的鐘聲響了。
漂浮回蕩在整個皇城上空。
雪仍舊在下,愈演愈濃。
稍晚一些,明德殿的主殿大門被打開。
蔣明那張渾圓的福氣臉上喪得很,肉眼可見的低沉萎靡,他帶著哭腔喊道:“陛下崩了——”
那群安分許久的泱泱人頭,終於亂開了鍋,他們或茫然失措或遊刃有餘的臉上,都不約而同閃過恰到好處的哀慟。
爾後大哭。
謝重姒一直陪在榻側,也隨蔣明一道出來,攏袖閉眸,聽得滿耳嘈雜的哭腔,和著北風哀嚎、簷角銅鈴、極遙遠的打更聲。
黑雲壓城,烏沉蔽月。
然後她睜開眼,對著俯拜的王臣們淡道:“諸位請起罷。諸事定奪,還得等皇兄歸京,也就這幾日的事兒了。”
沒料到有臣子朗聲:“為何要等百越王回京才能定奪?成王不是在此嗎?”
成王是謝溫新得的封號,謝溫應是很喜歡這個封號,底下人也就順著他意,全然改口再不提“三殿下”一句。
謝重姒不急不緩地拿出聖旨,往還在哽咽的蔣明懷裡一拍,道:“讀!”
蔣明抹了把眼淚,撐著讀完聖旨。
聖旨裡,羅裡吧嗦扯了一堆,中心主旨隻有一條:封謝治太子,繼承帝位,即刻登基。
嘈雜亂耳聲陡然寧靜幾分,這個改天換日的當口,沒人敢交頭接耳,都豎起了耳朵,唯恐錯漏消息。
謝溫臉上的假笑不見了,漆黑的眼冷冷地盯著謝重姒,不再掩飾刻骨的恨意。
謝重姒毫無畏懼地回視,流露出適時的幾分嘲諷,像是在說:看,你心機萬千又如何?父皇還是不是明目張膽地偏心我們兄妹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