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覺得, 這個孫子至今還沒有開竅的最大原因在於林如海曾經在揚州做過官兒。
太子到了揚州之後, 揚州的臣民都積極努力的想跟他攀上關係, 哪怕是見一麵也行。
見了麵也不能不說話,想要不冷場,隻能說些兩方都熟悉的人或者事物。
林如海就是一個很好的話題, 當官的能在太子跟前說“臣曾經和國丈共過事兒。”
也有可能這個人當初不少給林如海下絆子。這一會兒林如海又不在這裡,大家可以隨便說。
同樣道理也有鹽商大言不慚的跟麒麟說當年受過林公照顧,這麼說的時候, 極大可能是當年被林入海打擊過,說不定這個鹽商曾經躲在家裡麵詛咒過林如海吃飯噎死喝水嗆死。
有人天天在麒麟跟前提林如海, 麒麟肯定不敢有其他心思。
太上皇是怎麼想的, 就琢磨著揚州雖好,這個地方不可久居,等過幾天帶著孫子去金陵,林如海又沒到過金陵,也沒人提林家的事, 到時候沒有人在孫子耳朵邊念叨家中長輩的時候, 孫子就會學會王孫公子該學會的東西。
想到這裡就為了身邊的太監,“太子這一會兒睡了嗎?”
太監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報告, “有鹽商討咱們太子爺歡心, 把林公以前在揚州的詩詞集合成冊, 印刷出來獻給了太子。太子這會兒正挑燈夜讀呢。”
太上皇聽了之後讓太監去拿一本過來自己也看看。
太上皇平生最愛才子佳人,佳人見了無數,才子相對來說見的就少一些了。他的眼光毒辣, 當然知道有許多人名不副實。
當年林如海倒是能入他的眼睛,至今為止,太上皇對林如海的印象還是非常好的。一直覺得林如海還是一個溫潤如玉的讀書人。
要不然當年也不會同意林如海的女兒嫁給自個的兒子。可惜的是林家好竹出歹筍,養出皇後這麼一個跟林家不一樣的丫頭來。
太上皇捏著書冊仔細想了想,要說皇後不孝順,那真冤枉她了,讓他拍著心口自己說,那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這樣的好兒媳婦兒。平時吃什麼用什麼都想著老人家不說,就算是有什麼過分的要求,人家也答應了。
唯一不好的就是對貴太妃有些桀驁不馴,太上皇回了一下林如海當年中毒的事兒,這事兒怪不了貴太妃也怪不了皇後。皇後沒有對貴太妃下手也說明她明事理,見了麵兒鏘鏘幾句倒不是不能接受。
皇後要是個麵團似的脾氣對誰都不好。
說到這裡太上皇歎了一口氣,這兒媳婦兒哪裡都好,光看看孫子這幾個月的表現,就說明了崔家娶這媳婦兒那真是燒了高香。
但是太上皇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一來是皇帝這運氣也太好了,有了個賢內助到晚年說不定能避免父子操戈。二來又覺得自己當年怎麼不好好的看看,這樣的兒媳婦兒說給老五也行啊。
說什麼都晚了,皇帝把書冊翻了幾頁,交給一邊的太監囑咐他,先留著它等到今年了再看。
麒麟發揮了自己刨根問底的精神,連著好幾個晚上研究了一下外祖父做過的詩,到底沒能學會怎麼做詩,反而每次一拿起來都想睡覺。
沒事兒的時候他也琢磨過,八成是母後沒能從外祖父那裡傳下這份兒靈氣。到了自己家這邊,從祖宗到自個兒親爹,都沒聽說他們作過詩……
麒麟一陣絕望,心想自己這輩子都可能作不出詩了。
麒麟就帶著這份絕望的心情,告彆了3月份的揚州,跟著太上皇,一路慢悠悠地往金陵去。
揚州古稱廣陵,從兩晉衣冠南渡到現在,一直就是繁華昌盛之地。
彆看麒麟這一段時間除了應付太上皇時不時的抽風之外,還要跟揚州城的士紳官員交談,從這一些空隙裡麵,他還派人了解了揚州此地生活水平。
揚州的繁華是鹽商的繁華,隨著北方商隊將北邊兒的礦鹽提純之後送到關內,以揚州為代表的江南海鹽將會受到一定的打擊。
比起鹽商控製海鹽的產量,北邊商隊是自家的產業,現在歸母後和父皇調度,將來歸自己調度。隻要能維持商隊的運轉,裡麵的利益完全是可以讓出來的,也就是說鹽商的繁華將不會持久。
海島上的水稻旱稻都在育種,產量更巨大的紅薯已經在北方推廣開來,江南的魚米之鄉根本就不能再作為朝廷的指望,大災之年千裡迢迢地從這裡調運糧食。
江南這片土地在朝廷裡麵的重要地位將會一降再降,往後他們能依仗的也隻是江南的文風鼎盛……麒麟把上半身從車窗口探出身去,回頭看了看遙遠的揚州,回想了一下最近幾天見到的這些江南士子們。
風骨不在的士子,怎麼能成為朝廷的棟梁。
朝廷的大臣隻會要那些為民請命的人,埋頭苦乾的人……絕不是靠著經典治理天下的人。
麒麟還清楚的記得自己第1天去進學,博士跟自己說半部論語活天下。當時自己回去跟母親說了這句話,母後臉上的譏諷到現在還經常出現在腦海裡……
麒麟也記得當時跟著父皇去見那些掌櫃們,把銀子遞給那些積年的老匠人,隻因為他們改良了織機,接到銀子的那些老匠人們感恩戴德。
到了現在,麒麟覺得應該感恩戴德的是自己。
北方的棉布已經銷往江南,而江南的這些絲綢仍然覺得高高在上。
他們還沒發現這其中的危機已經彌漫到自個身邊了。
麒麟看著車窗外綿延不絕的桑樹林,要真的是棉布打敗了絲綢,這片桑樹林會不會被砍掉種棉花?
麒麟已經學會用皇帝的眼光去看待這份天下,用皇帝的思維去思考眼下正在發生的事情。
太上皇還以為他對揚州戀戀不舍。
派人把麒麟叫到自己的車馬上,祖孫兩個對坐著說話。
“你喜歡揚州嗎?”
“自然是喜歡的。”
“喜歡揚州的山水?其實江南的山水秀麗著呢,你隨便走到一個鎮子上,就能看到烏篷船在門前的小和尚飄飄蕩蕩……
江南是個好地方,不隻是山水,也不隻是人,而是這個地方就是個好地方。”
說完之後看這麒麟,“等咱們到了金陵,你在那裡好好轉轉,金陵這個地方比揚州更好。你肯定會喜歡上金陵,這裡是六朝繁華地,溫柔富貴鄉。”
麒麟覺得自己不會喜歡上金陵。“孫兒喜歡揚州,那是因為母後曾經在揚州生活過,孫兒曾隨著母後的腳步拜會過佛寺。至於金陵,哪怕處處都好,終究不是故鄉。”
太上皇不想跟他說這麼多,隻是問他,“你覺得咱們在金陵修行宮怎麼樣?”
金陵想了想,回憶了一下這幾十年來國庫支出的銀兩。“甄家用國庫的銀子建了一座十分豪華的園林,本來就是為了接駕用的,如今他們家自己先搬進去了……這本就是以下犯上,用孫兒的話說,不必再另外建立行宮,隻需要讓他們家的人搬出去就行了。”
太上皇忍不住替自己的狗腿子說話,“裡麵不住人時間久了陰氣比較重,他們也是給咱們看園子的。”
看到太子對甄家的敵意,心裡麵想著到底要想一個辦法緩解一下才行。
把這個話題先過去,不提就聊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你說你去揚州拜過佛寺,都拜了什麼?”
說到這裡麒麟就想笑,“我聽黑妞說以前林家的老太太去世前幾天帶著母後去了一家佛寺,在那家佛寺抽了簽兒,說是我母後這輩子沒有女兒命。仔細想想母後一口氣連生了我們三兄弟,現在我母後肚子裡麵還有一個小弟弟,至今為止確實沒有女兒的緣分。”
太上皇聽了也隻是一笑而過就問麒麟,“你去求了嗎?”
“ 孫兒沒求,倒是跟著孫兒的那些侍衛們都去求了簽兒。”
祖孫兩個一路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金陵。
金陵的官員們早就做好了接駕的準備,已經在城外搭棚子等了好多天。
太上皇雖然現在退位了,但是皇帝的儀仗還在。
可以說自從揚州出發之後,一路都是招搖到了金陵,路上還有太子的儀仗,隊伍綿延了數十裡地。
而且這一次負責安保的隊伍是太子六衛,這些人馬出動之後,光是馬蹄揚起的灰塵那真的是遮天蔽日。
幸好這些人的吃穿用度都使用的是國庫存銀存糧,要是讓地方上提供,那真的是勞民傷財,不少地方官員在暗地裡麵鬆了一口氣,擦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到時候隻要老老實實接駕就行了,又不用自己出什麼東西,這一次才算是正兒八經沒有攪擾地方。
太上皇的隊伍在金陵城外停了下來,祖孫兩個站在馬車上,遠遠的看向金陵城。
太上皇的心情特彆好,頗有積分指點江山的意氣,指著城牆以及城樓跟孫子說當初祖宗攻下金陵的時候在某個某個地方受傷。
又說了在某段城牆上至今還殘留著攻城器械對城牆的損傷。
最後驕傲的對孫子說,“金陵城乃是江南各地之首,其繁華昌盛之處,不是咱們在路上見到的其他地方可以比擬的。這裡也是江南文風的中心,不管是姑蘇也好,揚州會稽也罷,都不敢跟這個地方相提並論。”
說了這麼多,麒麟對這座城市早就好奇了起來。
“不如咱們這個時候進城吧,讓孫兒看一下金陵的風物究竟比其他地方高出多少。”
說完之後太上皇一聲令下,儀仗奏樂,兩旁的文武官員帶著本地的士紳跪倒在兩邊,麒麟下車換馬,被侍衛們眾星捧月的拱衛在中間。
上午的時候到達金陵,光是這入城的儀式,就花了兩個多小時。
進城的時候,麒麟的馬匹走在前麵,兩邊全是百姓跪拜。
麒麟在馬上揮手致意,處處彰顯著儲君的風采。
年輕人倒是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那些上年紀的人見識過當年義忠親王的模樣,都紛紛歎息一聲。
現在看著好有什麼用,隻怕將來越長越歪。
隻要不長歪,比什麼都強。
太上皇帶著人馬下榻的地方就是在甄家的園子裡麵。
麒麟倒是不願意看著甄家的這些人在一塊兒又哭又笑的做出久彆重逢的團圓姿態。
所以到了園子裡麵之後,就帶著人到了自己的地方,看著侍衛,宮女們安插器皿,鋪床疊被。
甄家的人以前不知道貴太妃眼睛已經看不見了,這個時候突然知道了個個痛哭不已。
這家的男人想的就比較多,要是宮裡麵這棵大樹靠不住了,他們就要另謀出路了,把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總沒有自家人來的放心。
甄應嘉回想了一下剛才進城的時候太子盼顧神飛,心裡麵不僅有些心動。
等到太上皇換完衣服,坐在廳堂裡麵喝茶的時候,甄應嘉就過去打探消息。
“老臣看著太子爺頗有主子爺年輕時候的模樣,就是老臣久在江南,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準備的東西拿出來怕是討不了他的歡心。”
這話說得讓太上皇覺得有幾分不舒服,自己現在還活得好好的,自己的奴才已經開始對著其他人搖尾乞憐了。
根本沒有掩飾自己臉上的怒氣,甄應嘉一看立即知道剛才的話說錯了。
就當做沒看見太上皇臉上的怒氣,趕快在一遍兒挽救。“不知道是為什麼…太子爺看臣有些不對勁兒……所以來求求主子給指點指點迷津。”
太上皇聽了他這麼說,心裡麵的火氣也降下去了一點兒,不管是太子還是皇帝,對於江南的這些人都看不上眼兒。
“他年紀輕輕的,你估摸著年輕人喜歡什麼,給他送點就行了。”
敷衍了幾句之後,就聽說貴太妃請太上皇一塊吃午飯,答應了一聲就去跟貴太妃吃飯了。
貴太妃這一路上過得並不好。在這位養尊處優的老太太看來,這一路上真的是顛沛流離,要什麼沒什麼,所以一路上都在忍氣吞聲,終於到了娘家,能敞開心扉,痛痛快快的過幾天安穩日子了,自然也就不再藏著掖著。
見了太上皇的麵,把老頭子的手握著,“我娘家嫂子也是老糊塗了,她剛才把家中的女孩叫到我跟前,跟我說我大侄兒家的小女孩兒是個有福氣的,還請我想辦法把這小女孩兒弄進東宮。”
說完之後有幾分不痛快,“他們也不打聽打聽宮裡麵皇後是個什麼脾氣,有那麼一個厲害的婆婆在,這些女孩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兩隻富貴眼隻看到了將來的富貴,也不看看家裡的孩子有沒有這份福氣。”
說完之後拉著太上皇的手,“沒回娘家的時候總盼著回來,回來了又覺得處處不順心,叫我說還不如西園呢,西園又大又空,景致雖然不如江南秀麗,到底在北方難得一見,而且在那邊要什麼有什麼,哪像在這裡。”
太上皇剛才的火氣因為貴太妃這一通抱怨撒嬌倒是消失的無影無蹤。
“咱們老了,不承認不行,你娘家還想過富貴日子,就少不了要往皇帝和太子身邊打主意。太子現在在他們跟前,有這樣好的一個機會他們當然不肯放過,人之常情罷了,不要想太多,到最後還是咱們兩個老廢物湊在一起過日子。”
貴太妃確實有幾分傷心,午飯都沒吃多少。
兩個老人家在庭院裡麵攙扶著走了一段路,就聽說外邊有甄家的女孩子來給貴太妃請安。
等這幾個女孩子走了之後,太上皇想了想太子如今雖然年輕,也是時候提太子妃的事兒了。
到晚上吃晚飯前就跟貴太妃說,“我瞧著你們家的女孩兒都挺不錯的,這樣吧,你跟你嫂子說說,太子妃估計他們搶不著,側妃還是能打算打算的。”
貴太妃的嫂子得了這樣的消息,歡天喜地的把家裡麵的兒媳婦兒集中在一起,商量著這事兒。
消息到這些女孩的耳朵裡麵大部分人都帶著幾分不痛快。
“趙家以前是咱們家的奴才,太子爺雖然身份尊貴,但到底是趙家的外孫。如今讓咱們做主子的嫁給奴才家的外孫,到底是折辱了咱們。”
這話還沒說完,貴太妃的嫂子一巴掌打到說話人臉上,這些孫女們嚇得沒一個敢吭聲的。個個戰戰兢兢的不知道老太太這是為什麼生氣了。
“彆說你們嫁給誰,要真的是進了東宮,你們不是太子妃也用不到嫁這個字兒。罷了罷了,如今一個個眼高手低的,既然你們不想要這份前程,就彆再亂說。
董家的例子還在前麵呢,再看看董家現在是個什麼樣子,你們要是以後想讓咱們家落的跟董家似的,我現在就叫人隨便兒把你們嫁出去,也省得帶累了家人。”
這些兒媳婦也都是做娘的,都心疼女兒,看見老太太氣成這個樣子,趕快把這些女孩推了出去,拿其他的事情轉移老太太的注意力。
“你老人家彆跟這些女孩一般見識,廚房那邊準備了幾天了,這眼看著晚上就要排宴了,這可是大事兒。”
所以這件事兒也隻能往後推一推,全家上下全部動了起來。
麒麟在中午的時候匆匆忙忙的吃了些午飯,在下午又看了一會兒書,眼看著天就要黑了,太上皇那裡派人傳話,說是晚上吃一頓好的。
麒麟換好了衣服帶著人到了太上皇的院子裡麵,見這個地方已經開始上燈,處處金碧輝煌,廳堂裡麵擺了幾個大桌子拚在一處,太上皇坐在正位上,看見孫子來了,拍了拍旁邊的座位讓他過來坐。
祖孫兩個都坐下來之後,甄家的老老小小過來請安。
其中有一個叫做寶玉的,長的模樣是真的好。最要緊的是人家的才學也比較好,跟太上皇聊天的時候言之有物,吟詩作對張口就來。
太上皇越看越覺得這個小夥子不錯,就跟麒麟說,“讓他陪著你讀書如何?”
麒麟可不想讓這家的人陪著自己讀書,哪怕人家的詩詞做得好。
“祖父您忘了孫兒在這裡是不讀書的,江南的事情零零散散的都要過問一遍也沒時間讀書,讓他陪著我東跑西奔,倒是有些難為他,我看他身子骨弱了,到時候要是再跑出點毛病來跟貴太妃那邊沒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