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生聽了陳夫子的打趣,連連搖頭說道:“我去見我姑母的機會不多,況且我姑母為人方直,豈會和家中子侄提起自己的學生?也就與先生你們這些老朋友誇一誇罷了。”
其實他姑母以前和他提過自己有個很優秀的學生,年紀比他小不了幾歲,要是等他考上功名以後還沒婚配的話可以為他們牽牽線。
隻是他覺得功名和成婚都離自己很遠,也就沒有把這事兒放在心上,更沒有去打聽他姑母的得意門生都有誰。
沒想到他們兜兜轉轉竟在鶴慶書院遇上了。
柳春生為人細心又謹慎,最初隻是太震驚了才緩不過勁來,現在冷靜下來就察覺到薑若皎與寇世子關係不尋常了――
要不是兩個人有著非常親密的關係,絕不可能在成婚前就住到一個院子裡。
薑若皎和寇世子能靠著山長的關係進鶴慶書院,還同住在青雲舍,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過了明路。
這種情況下,這種引人誤會的玩笑是開不得的,柳春生可不想讓薑若皎因為幾句子虛烏有的舊談蒙受不白之冤。
世人對女子向來苛刻。
若是薑師弟生為男子哪需要走門路進書院?她早就自己考進來與他們一起求學了。
陳夫子也意識到拿兩個小兒女之間的事來打趣不太好,轉頭見寇世子沒聽出什麼不對來,才稍稍放心。他問道:“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入京?”
薑若皎道:“可能得籌備一兩個月,太妃娘娘年紀不小了,不好倉促上路。”她順勢邀請陳夫子與他們一起入京,柳春生他們自然也在邀請之列。
陳夫子在他們山長出麵促成會盟的時候就意識到他們鶴慶書院已經貼上“反賊”標簽,現在“反賊”成了正統,也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
他們要是去了京城,一定會受到優待,可這種優待是有一定限度的,要是他們自己沒本領、沒人脈、沒城府,肯定也無法在朝堂立足。他自己倒無所謂,可楊峰清他們都還是毫無根基的小年輕,要是就這樣一頭紮進朝堂之中,說不準會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陳夫子道:“我再想想。”
薑若皎一聽就知道陳夫子這邊有門。
她沒再多勸,隻笑盈盈地邀大家傍晚一起去青雲舍聚個餐,還學了主持那招說什麼“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一提到聚餐,他們坦白身份後的隔閡頓時消散無蹤,大夥熟練地分工合作,買菜的買菜,買酒的買酒。
寇世子還要跑陳夫子跟前得瑟:“今兒大年初一,書院的禁酒令該解禁了對吧?我一會我要帶兩壇子酒去見我們治事齋的夫子,大搖大擺地喝給他們看,他們這次可罰不了我了!”
陳夫子一點都沒因為他是平西王世子就對他和顏悅色,沒好氣道:“要去快去,彆來煩我!”
寇世子還真說到做到,帶著薑若皎跑平日裡最古板的幾個夫子家中挨個拜會過去,得意洋洋地在他們麵前敞開肚子喝了一輪。
結果治事齋的夫子們氣沒氣到不知道,他自己倒是被自己灌醉了。
薑若皎無可奈何地讓人把他扛回房裡小睡,自己去廚房與柳春生他們一起準備他們在鶴慶書院的最後一次聚餐。
接下來陸陸續續有不少老熟人聞訊而來,有些主動到廚房幫忙,有些表示出去買酒買熟肉回來加餐,沉寂多時的青雲舍一下子又熱鬨起來。
鶴慶先生住在半山腰,自是不知道這些事的。
不過他身邊的書童跑下山取東西的時候駐足聽了一會青雲舍那邊的動靜,回去後又忍不住說給鶴慶先生聽:青雲舍那邊老熱鬨了,經義齋、治事齋的人都往那兒跑,有些人手裡拿著肉,有些人手裡拿著酒,還有些拿著新買的棋牌,看來是準備一起過這個大年初一了!
鶴慶先生靜靜地聽著,沒打斷書童的聒噪,由著他繪聲繪色地描繪著青雲舍如今的熱鬨景象。
等到書童說完退下了,他拿起書童送上山的邸報翻看了兩頁,不知怎地竟看不下去。
過了好一會,他終於放棄徒勞的掙紮,放下邸報放任自己陷入回憶之中。
約莫是孫子像祖母,當年平西王太妃也愛熱鬨,一路上時常讓士兵圍著火堆載歌載舞喝酒吃肉。
他勸誡說為人子女應當守孝三年不應該這麼放縱,她卻說要是她父母在天有靈一定不樂意看到她天天吃齋念佛以淚洗臉難過三年。
她還說,她爹以前每次出征時都說以後千萬彆去他墳前哭,找幾個戲班子給他唱幾處新戲新曲兒不是挺好的?他在世時常年征戰沙場,根本沒空閒欣賞這些,等長眠地下了可得讓他好好享受享受!
他聽了隻覺得,真是不走尋常路的爹生出了不走尋常路的女兒。
倒顯得他們這些循規蹈矩的人不夠灑脫。
漸漸地,他也習慣了那些軍漢們的粗野歌舞,無奈地跟著他們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隻是世事無常,當他習慣了、接受了原本不認可的一切之後,那一切又猝不及防地離他而去。
那短暫卻又漫長的一路同行仿佛從未發生過一樣。
一眨眼,都這麼多年了啊……
三十多年的時光足以抹去太多東西,就連許多本應難以磨滅的回憶,也隻在不經意間才會被人記起。
像她這樣沒心沒肺倒是挺好,偶爾想起來了還能輕輕鬆鬆掛在嘴邊給兒孫當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