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州,也就是今天的海南,在宋朝人眼裡是一個有來無回的地方。蘇軾和小兒子蘇過乘舟越過白浪翻滾的瓊州海峽,成為了當年同僚裡第一個被貶“出海”的人。】
天幕上,年逾六十的蘇軾精神昂揚,望著眼前與海內頗為不同的風光,期待與失落的情緒交織參半。
儋州雖偏遠,但也有自己的地方官,而凡是科舉做官,便很難不聽說過蘇子瞻的才名,是以在漂泊到儋州無處可居的時候,蘇軾和兒子又被當地官員安排到了官舍裡。
但這一次,卻並不像在惠州那麼順利。
朝廷中,章惇決意要讓蘇家兄弟再無翻身的可能,直接把人搞死,自然是最穩妥的一種法子。
吸取了把蘇軾貶到惠州的教訓,章惇此次專門派了自己的爪牙前去儋州監督,勢必要讓蘇軾的一切言行合乎一個“罪臣”的身份。
罪臣,自然是不能住官舍的。
負責執行任務的小吏麵目猙獰,仿佛從折辱蘇軾的過程中獲得了彆樣的滿足,當即帶人將蘇軾的住處進行一通打砸,疾言厲色要讓他們滾出這間官舍。
蘇過年輕氣盛,氣不過官差的作為,眼看著就要上去爭論,卻被身後的父親及時拉住了。
“不住就不住嘛,咱們睡哪兒都行,反正儋州氣候暖和,也不至於凍死。”
蘇軾和兒子收拾東西,在一群差役的側目下從容地離開了官舍。
“勸你們彆打主意去當地人家借宿,章大人吩咐過了,蘇家兄弟若借宿當地百姓家,一律按‘侵占民宅’處理。”差役頭子扯著嗓子在身後叫囂道。
蘇軾了然,章惇這次是存心不讓他有地方住,不過他們初來乍到,本就沒什麼熟人,朝廷不殺士大夫,折磨百姓的法子可不少,他們犯不著為了自己的落腳處連累百姓卷入到朝廷的風波裡。
父子倆人挎著包袱,在陌生的村舍間穿梭,最終將目光停留在城南汙池側的一處空地上。
此汙池裡蓄積了半丈高的死水,枯木殘枝被風裹挾著漂浮在水麵,生起了一層厚厚的水華,一眼望去,實在不是什麼令人心怡的風景。
越是不好的、被人看不上的地方,就越是適合如今的父子倆,蘇軾找了一處平整的空地將帶來的草氈子鋪下,欣然決定就在此處露宿。
儋州白日裡炎熱潮濕,到了晚間,強勁的海風抵達岸上卻又寒冷刺骨,人長久地居住在室外,雖不至於凍死,卻要反複接受高溫的炙烤和海風的煎熬。
即便在這種情況下,蘇軾也不忘給老朋友們寫詩:
“且喜天壤間,一席亦吾廬。”為官四十多年了,到今天來看,這天地間還有一塊兒讓我睡覺的地方我還是很高興的,即便隻有一個席子也能當做我的家。
“一飽便終日,高眠忘百須。”吃飽了啥都不管了,睡了睡了!
【123:不愧是你啊老蘇,人家劉禹錫當年寫《陋室銘》好歹還有個房子...】
【丐幫幫主:是啊,人家杜甫茅屋雖然漏雨但好歹還有個屋頂?】
天幕外,元老張方平拍案而起:“荒謬!豈能讓一介良臣淪落至此!”
張方平是第一個將蘇軾挖掘出來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蘇軾是他一路看著成才的,他私下裡將蘇軾當作自己的半個兒子來欣賞關愛,此刻見到蘇軾晚景淒涼,竟落到在一個臭水池子旁邊睡覺,內心好似被利刃刺痛。
偏偏張方平一生清正耿直,兒子卻是個怯懦的人,此刻見蘇軾為一個外人打抱不平,第一時間考慮的居然是父親若是衝動為蘇家出頭會不會連累自己家。抬頭看了眼天幕,張家大郎猶豫道:“父親,我看這蘇子瞻......自己挺樂在其中的嘛......”
天幕上,夜幕低垂,海風在耳畔呼呼作響,吵得蘇軾父子倆人難以入眠。
“三郎,這才叫以天為被,以地為席,聖人所說的天人合一,不外乎如是。這世上多少人忙於求田問舍,卻忽視了聖人教誨和自然風光,不信你看,此處的星星是不是比你以往見到的亮的多。”
蘇過裹緊了身上的棉被,以防海風一個勁往裡麵鑽,也樂嗬嗬地回道:“確實如此,星河璀璨,仿佛伸手可摘。”
天幕外的蘇洵和張方平一同皺眉,開始陷入深深的憂慮:孩子有時候過於樂觀,是不是也不是什麼好事?
海南島多雨,父子倆在晴日裡還能應付,雨天卻實在過於狼狽。蘇過做兒子的自然不能看著老父親每天靠精神勝利法露宿荒野,便寫信給哥哥們,尋了一筆錢,在這汙水池子旁邊搭建了一座簡易的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