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那邊,沒人知道她腳上有傷。
除了,元貞。
心砰砰亂跳起來。黑暗中高大強悍的男人仿佛就在眼前,帶著陌生危險的氣息,讓人不自覺地瑟縮。明雪霽覺得害怕,用力搖了搖頭。
不可能的,元貞,怎麼可能理會這些小事?
堂堂鎮北王,麾下數十萬黑雲騎,北境上屢次大敗為患數十年的戎狄,令那些凶殘嗜殺的戎狄人提起他的名字,都能止小兒夜啼。他那樣高高在上,以計延宗的才乾人物,也隻得他兩三次接見,他怎麼可能為了她腳上的傷,專程送藥?
不可能的。絕不可能。
然而心裡煩亂得厲害,眼前不斷閃過黑暗中一閃即逝的酒窩,嘲諷的語聲仿佛就在耳邊:你信他?
瓷盒突然熱得燙手,明雪霽猛地甩開。
“夫人,”小滿嚇了一跳,連忙撿起來,“怎麼了?”
“沒什麼。”明雪霽定定神。
未必是藥。就算是藥,也未必是元貞給的。元貞日理萬機,怎麼可能記得這些事。況且那時候山洞裡那麼黑,元貞也未必能看見。就算看見了,元貞那樣尊貴的身份,也絕不可能記得,更不可能泄露出去,她究竟,在怕什麼。
明雪霽深吸一口氣。退一萬步講,就算泄露出去,她也能解釋。她從來都循規蹈矩,跟彆的男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山洞裡的事全是意外,她是清白的,計延宗不會怪她的。
“夫人,”小滿拿著瓷盒,“這是什麼,放哪裡?”
她認字不多,看不出來是藥,明雪霽無比慶幸:“收起來吧。”
眼看小滿拿著瓷盒往箱籠跟前去,明雪霽突然又怕起來,萬一計延宗開箱子看見了……不行。
“給我吧,”明雪霽追過去,拿回瓷盒,“這事你彆跟人說,快去服侍老太太吧。”
小滿走後,明雪霽東找西找,怎麼也找不到妥當的地方安置,正在著急,門外突然有人叫:“雪娘啊。”
張氏來了。明雪霽情急之下慌忙塞進懷裡,張氏緊跟著進來了:“讓我瞅瞅王府給了你什麼。”
王府送東西時每人一份單獨包著,張氏不好直接拆了看,滿心都是惦記:“肯定都是好的,王爺那麼闊氣,給的都是值錢貨。”
冰涼的瓷盒貼著胸,辣辣的熱,明雪霽低頭掩著衣襟去拿包袱,張氏看了眼她的跛腳:“傷還沒好?唉,我也是沒錢,要不然我就幫你請大夫了。”
明雪霽拿過包袱,心裡明白,她多半是不會給的。
張氏嫁的是計家三房獨子,三房窮,張氏的丈夫死後隻留下幾間破屋、幾畝薄地,寡婦失業本就難熬,計延宗過繼後又明顯更偏向親娘,所以張氏這幾年,越發把錢看得重了,哪怕一張紙到了她手裡,也絕不會吐出來。
都是人之常情,也沒什麼好計較的。明雪霽把包袱遞給張氏:“都在這裡了,娘您看。”
張氏翻開包袱,一樣樣翻檢起來:
“這是上好的檀香,你們年輕人用不慣,還是留給我老年人吧。”
“扇子一把就夠了,多了也用不上。”
“我那邊樹多招蚊子,蚊子藥可缺不了。”
張氏挑挑揀揀,隻留下一把團扇、一包蚊子藥,剩下的連包袱卷起:“我拿著吧。”
明雪霽答應著:“是。”
這情形,不是頭一回了,不過她從不曾跟張氏計較過。一來計延宗一直教導她要孝順要賢惠,要她得了什麼好東西首先孝敬兩個老人,二來比起把她當成仇人的蔣氏,張氏脾氣溫和得多,時常對她問寒問暖,她七歲就沒了親娘,在心裡,總盼著能把張氏當成娘。
張氏拿著包袱往外走,意猶未儘:“延宗那份讓你伯娘拿走了,你知不知道那裡頭是什麼?”
明雪霽不知道。計延宗得的東西,甚至每個月的俸祿米糧都是交給蔣氏,她一概不知,計延宗也不許她問。
“你呀,就是太老實了,什麼事都由著延宗。”張氏搖頭,“你還是上點心吧,我瞅著這幾天,延宗跟你那個妹妹可是黏糊得緊。”
明雪霽心裡一緊,原來不止她疑心,連張氏也覺得不對。
“錢財什麼的也要學著自己攥住,彆總是有點好東西就給你伯娘,”張氏打起簾子出了門,“你娘家靠不住,你又沒個孩子,將來萬一有事,你可怎麼辦?”
孩子。明雪霽心裡一痛,眼圈紅了。
天完全黑了下來,不舍得點燈,獨自坐在黑暗裡看著窗外。
那個孩子,不到三個月,還沒成形就落了的孩子。
午夜夢回,哭濕了枕頭,還不敢大聲。
都是她的錯,水邊結了冰那麼滑,她該更小心點,不要跌倒才是。
計延宗一直都想再生一個,蔣氏和張氏也催,可她再沒能懷上。
她很怕,是自己的原因。家裡太窮,小產後沒錢吃藥調養,在床上躺了一天就又下地乾活,這幾年裡月信總是不大準,也許就是因為這個,才一直懷不上。
計延宗沒說什麼,但她明白,計家兩房就他一根獨苗,香火是萬萬不能斷的,她無論如何,都得生出孩子。
門外有腳步聲,計延宗回來了,明雪霽猛地回過神來,抹了眼淚迎出去,月亮底下計延宗慢慢走了進來。
月光照出他俊雅的容顏,長眉斜飛,臉上帶了酒,稍稍有點紅,他抬手解著外裳,似是想起了什麼,嘴角不自覺地翹起一點。
明雪霽一顆心沉下去。昨天的事她還可以哄自己,可今天,她眼睜睜看著他和明素心一起走的,整整一天,而且,他這樣笑。
他一向克製內斂,唯有心情好到極點時,才會忍不住這樣發笑。
“宗郎,”明雪霽壓著翻騰的情緒,“你和素心,你們是不是?”
他讓明素心彆再糾纏,可明素心每次來找,他都去見。他說他們之間再無瓜葛,可他一次次跟明素心出去,一去就是一整天,回來什麼也不肯告訴她。他說的,和他做的,並不一樣。
計延宗笑容消失了,冷冷打斷她:“你既不信我,還問我做什麼?”
明雪霽很想信他,可女人的直覺,還有他反常的舉動,都讓她沒辦法相信。撫著無名指上那塊傷疤,聲音苦澀:“我不是不信你,宗郎,若是你還念著素心,那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