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開繩結放開她的手,她一把扯下眼睛上蒙著的帕子,看他一眼,又瞥了計延宗一眼,穿上鞋襪走了出去。
計延宗掙紮著爬起來,嘴角淌著血,追在後麵:“簌簌,簌簌!”
元貞一腳踢開她,搶在明雪霽身前:“你去哪兒?”
明雪霽看著他,方才的一切此時再清楚不過。他知道計延宗要來,故意設計了這一幕。綁住她讓她無法掙脫,蒙住她的眼,讓她看不見外麵的情形,再逼她誘她,讓她發出聲音,給計延宗聽見。他是故意的,想把一切都捅出來。
如今,一切都遂了他的願。明雪霽閃身走過:“我去找我表哥,我娘的事情還沒弄完。”
元貞緊緊跟著:“我和你一道。”
“不用。”明雪霽閃開,“不敢有勞鎮北王殿下。”
她叫他鎮北王殿下。分明方才在屋裡他們那樣親密,做的都是最親密的愛人之間才能做的事,這個沒有心肝的女人,她的將來,絲毫沒有給他留位置。元貞擋住,死死盯著她:“怎麼,又要跟邵七回家?又沒有我的事?”
明雪霽看著他,他黑眼珠很大,瞳孔深黑,便有了孩子般執著純粹的神氣。這讓她驀地想起昨夜,他慍怒著,拂袖而去的情形,從前隻看見他高高在上,看見他算無遺策,他那樣厲害,一直讓她仰望,可現在她突然發現,他也有沒把握的時候。心底驀地一軟,明雪霽輕著聲音:“這是我的家事,我得自己去辦,等辦完了,我再跟你說。”
“不行!”元貞一把抱起了她。
任由她掙紮推搡,隻是抱緊了,大步流星往外走。她休想跑掉,什麼海州,什麼邵七,他要讓這些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他們休想繞過他,帶走她。
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走遠了,計延宗掙紮著爬起來。元貞這兩腳絲毫不曾留情,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悍將,勁力何等可怖,而他隻是一介書生。此時覺得五臟六腑都移位了,血不停地從嘴角溢出來,踉蹌著追不上,眼睜睜看著元貞抱著她,消失在遠處。
“簌簌。”計延宗叫一聲,有更多的血從嘴角溢出來。
她不是情願的,她那麼愛他,方才的一切一定有原因。他剛剛親眼看見,她手被綁著,眼被蒙著,他親耳聽見她冷淡著拒絕元貞,是元貞強行抱走了她。一定有原因的,她心裡,肯定還像從前那樣愛他。
是的吧?
計延宗撿起地上的簪子塞進胸口,胡亂擦了把嘴角的血,跌跌撞撞追了出去。
明雪霽被元貞抱著,在門前上了馬,他製住她的掙紮,加上一鞭,縱馬往明家奔去。風迎麵吹來,刮得臉上火辣辣的,明雪霽低著頭,極力不去看路上行人投過來的,一道道驚訝的目光。
一切都是他算計好了的,他就是要這段關係大白於天下,他不肯讓她悄悄地遮掩過去。
初時的驚恐慌亂此時散去大半,明雪霽默默在他懷裡,事已至此,懊惱怨恨都沒有用,先和離,再處理彆的事情。路還長著呢,總還要活下去,便是人們指點議論又能怎麼樣呢?事情是她做的,她既走出了這一步,她就認這個結果。
元貞來到明家門前,縱馬衝進門內,偌大的庭院看不見什麼人影,邵七把明家的那些護院家丁全都收拾了,元貞催馬衝到正房,在門前下馬,抱明雪霽下來。
房門敞開著,邵七大馬金刀坐在主位上,明睿癱在地上,趙氏縮在角落,明雪霽想進門,又被元貞拉住,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一起。”
他的手指插進她手指裡,與她十指相扣,明雪霽定定神進門,明睿和趙氏立刻看了過來,驚訝得張著嘴,他們都沒見過元貞,想不通她為什麼跟不是丈夫的男人如此親近。
邵七起身,向元貞拱拱手:“王爺。”
元貞沒理會,拉開椅子讓明雪霽坐下,自己挨在邊上,明睿大吃一驚,想問,門外頭急急的腳步聲,明孟元衝了進來:“父親,這是怎麼了?”
他在店裡接到家裡出事的消息,匆忙趕回,此時四下一掃,先看見了元貞,脫口叫道:“王爺?”
之前他曾在大街上遠遠看見過元貞一眼,認得他是誰,萬萬想不到此時竟在家裡見到,亦且還挨著明雪霽,緊緊握著她的手。腦子裡怎麼也反應不過來,明孟元遲疑著正要行禮,聽見邵七冷冷開口:“明睿,是你殺了明仰峰?”
“邵老板?”明孟元又吃了一驚。
明雪霽也吃了一驚,明睿,難道不就是明仰峰嗎?為什麼邵七要這麼問?
明睿也想不通,結結巴巴辯解:“我,我就是明仰峰啊!”
“還敢狡辯。”邵七起身,慢慢走到他身前,忽地一腳踩在他手上,“明仰峰是衢州人,你是京城人,你們籍貫不同,名字不同,你怎麼可能是他?”
腳底使力,重重碾著指骨,明睿殺豬也似叫了起來:“不不,我就是明仰峰,我是衢州人,我改了名,冒了假籍貫!”
“殺人犯想逃避罪責,當然不肯承認。”邵七慢慢地,踩住另幾根手指,忽地使力一碾,“當年我姑姑嫁給衢州明仰峰,隨他一道返回衢州老家奔喪,從此下落不明,如今我姑姑的東西都在你家,必是你殺了明仰峰,貪了我姑姑的東西。”
明睿慘叫著,滿頭上滾出汗珠,嘶聲叫著:“我就是明仰峰!我,我當年去海州販貨時娶了邵英,後來我爹死了,我帶邵英回家奔喪,再後麵又來了京城,不信你讓你爹邵宏昇,或者、或者讓海老爺來看,他們都認得我,我就是明仰峰啊!”
明雪霽到此時,模糊明白了邵七的想法。他知道明睿就是明仰峰,但他不認,他要用最簡單粗暴的辦法,給母親報仇。
“我父祖的名諱,豈是你這豬狗能叫的?”邵七又是重重一腳,踩在他另隻手上,“說,你怎麼殺的明仰峰,怎麼搶了我姑姑的東西?”
明睿疼得嗓子都喊劈了:“我沒殺人!我一直都想回家,你們不舍得邵英,不讓我走,後來剛好我爹死了,我好說歹說,才哄著邵英跟我一起回衢州奔喪,一到衢州我就把她帶的人都打發回海州報信,又趁他們沒回來搬到京城,那陣子朝廷禁海,收拾你們邵家,你們家東躲西藏的顧不上,我又趁機把她寄出去的信都截下了,所以你們這些年一直找不到她。大侄子,我真是明仰峰啊,你家好多人都認得我,你讓他們來看,就是我呀!”
“是麼。”邵七笑了下,腳上用力一擰,哢嚓一聲,幾根指骨硬生生被他踩斷,明睿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姐,”明孟元嚇了一跳,自己不敢勸,過來找明雪霽,“你好歹勸勸,怎麼能讓讓他這麼對待父親?”
話沒說完,元貞已冷冷罵了聲:“滾。”
明孟元漲紅著臉走了,明雪霽抬眼,看見元貞沉沉的臉,他在想什麼,想他的母親嗎?心裡一軟,握緊他的手:“沒事了。”
手上一緊,元貞更加用力,握住了她。
趙氏縮在角落裡,魂飛魄散,突然看見邵七看了過來:“明睿是殺人犯,那麼你,應該就是共犯了。”
“我不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也被他騙了!”趙氏分辯著,看見邵七冷冷一瞥,向手下點點頭。
立刻過來兩個漢子,擰了她的胳膊,綁住往房梁上吊,趙氏尖叫起來:“孟元、大姑娘,你們說句話呀,這事跟我沒關係呀!”
明雪霽安靜地看著,心如止水。暈過去的是她生身父親,可她從不曾像現在這樣惡心他,厭憎他。人倫綱常壓著,她不能把他怎麼樣,但她絕不會攔著邵七。
明孟元張張嘴,到底沒吭聲,趙氏被掉在房梁上,腳尖將將挨著地,手腕子被麻繩勒出了血,嘴裡還在辯解吵嚷,一個漢子於是給她嘴裡塞了塊抹布。
邵七使了個眼色,明睿也被綁著吊上房梁,邵七四下看了看:“先吊兩天,後天送去官府,追查明仰峰的死因。”
兩天,又怎麼抵得過母親那麼多年受的苦楚。明雪霽喉嚨裡發著哽,手被元貞緊緊握住,他輕輕摩挲著:“沒事了。”
於悲傷中,生出一絲慰藉,至少,還有他。
“不行,不能送衙門!”明孟元急了,“把我爹弄進衙門,讓我以後怎麼出門見人?都是自家人,有什麼事關起門來咱們自家說,怎麼能送衙門?”
邵七冷冷看他一眼:“是麼?可惜,你說了不算。”
他不再理會明孟元,吩咐手下:“拿姑娘的嫁妝單子,一樣樣對著找出來。”
他帶來的人立刻四散行動,明孟元吵嚷著去攔,邵七看向明雪霽:“妹妹,眼下,去辦你的事。”
明雪霽鼻子發著酸,點了點頭。
大門外,計延宗前襟上沾著血,跌跌撞撞往近前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