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岑是什麼時候認識真正的沐小溪的,又為什麼要在夢中呼喚他的名字。
最重要的是,夏岑到底愛的是哪個沐小溪。
沐小溪喝了一口水,深呼吸一口氣,問:“夏岑,我一直覺得你有一個大秘密沒有告訴我,而且這個秘密還與我有關。之前我隻是有這種感覺,今天我聽到了一些旁證。”
夏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目光深邃。
沐小溪把老謝告訴他的事說了出來,又說:“你不要怪老謝,老謝以為我們早認識”
他像夢遊一樣輕聲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今天一個下午,沐小溪都在想這個問題。難道夏岑真的和“真沐小溪”在見麵之間就網戀了?那為什麼夏岑轉學過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完全表現得像初次見麵?為什麼之後從來沒有提到過?
這些疑惑像一團亂麻糾纏在一起,緊緊揪住他的心臟。
夏岑看著沐小溪一臉惶惑不安,他終於下了決心,說:“小溪,我把事情都告訴你。雖然聽起來很離奇……但都是真話。”
沐小溪想,再離奇的事情他都經曆了。難道夏岑身上也有一個係統?
夏岑說:“小溪,你相信人能經曆不同的時間和空間維度嗎?”
沐小溪緩緩點頭:“你是說時間係統?像科幻片那樣?”
夏岑坦誠:“差不多。十年前,高二時候,對你來說我們是第一次相遇,一點都沒錯。你沒有關於我的記憶很正常。但是對我來說,我其實早就知道你會在那裡。因為,我經曆過一次。”
沐小溪眨了眨眼睛。
夏岑說:“小溪,我們前一世也是同學,慢慢互有好感,雖然過程和這一世有點不一樣,但我們還是在一起了……”
沐小溪胸口發悶。盛夏夜晚,暴風雨來臨前的焦灼,讓他喘不過氣。他抓住夏岑的手臂:“你的意思是,重生?”
夏岑順勢將沐小溪抱在懷中,他陷入回憶:“是的。我想我是重生了。上天又給我一次機會,回到你身邊。”
他在沐小溪耳邊溫柔訴說,說他們前一世浪費了多少時間,說他重生的時候覺得有多幸運。
沐小溪隻有一個想法——難怪……
難怪夏岑對他珍惜包容到不可思議。難怪那些貼心的舉動總是恰到好處。難怪夏岑對他以前的生活了如指掌。難怪那隻裝結婚證的匣子一早就在等著他。
因為那是屬於前一世,真正的沐小溪的。
他聲音顫抖打斷夏岑:“那前一世,你和……我也結婚了嗎?也有孩子嗎?”
夏岑沉默幾秒,才說:“前一世,我向你求婚了,你答應了。但在婚禮前,你出了意外。對不起,小溪,我沒有保護好你。”
沐小溪慌忙說:“不要對我說對不起!”
夏岑將他抱得越緊:“小溪,不管是哪一世,我都隻愛你。隻要你在這裡,我就……”
沐小溪木木地站著。隻有他聽到那些淒涼的聲音。
“我是誰?”
“我不是你愛過的那個沐小溪。”
“我隻是炮灰係統裡的一個孤魂野鬼。”
夏岑的話語越溫柔,入他耳中越剜心。世上最諷刺的真相,對夏岑來說,這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終於跨越生死重逢的愛情童話,對他來說卻是畫皮那樣的恐怖故事。
沐小溪沒有聲音,沒有回應,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夏岑察覺到了他不對勁。他說:“我之前沒有告訴你,就是因為這事情太離奇,很難接受。但是我們就是我們……”
“不……不是。”沐小溪說。
夏岑不解,但他覺得沐小溪的臉色很差,他勸道:“小溪,先吃點東西好不好?這事情我們慢慢談。”
他說著習慣性吻吻沐小溪的額頭。
沐小溪瞬間驚醒,他一把推開夏岑。
兩個人愕然相對。
沐小溪看著夏岑,慢慢向後退後兩步,轉身離開房間。他現在隻有一個念頭,他要一個人靜靜,他暫時不能看到夏岑。此刻洶湧而來的荒謬,羞恥,內疚能把他整個壓垮。
夏岑隻看到沐小溪麵色蒼白,口中囈語,像被嚇壞了一樣。他完全沒想到沐小溪會是這樣的反應。
他不由有些懊悔。他之前設想過許多沐小溪的反應,最大的可能性是沐小溪完全不相信他,當他胡言亂語。
隻有這種情況他不能預料——沐小溪看他的眼神像看到鬼一樣。
“小溪,你冷靜點。我就在這裡,好好的。你要去哪裡?”夏岑跟著沐小溪走出房間。
現在沐小溪這樣,他不敢放他一個人。
沐小溪在走廊上快步走著,他隻想甩開夏岑。他想下樓,馬上離開這座豪宅,他想回自己家。
自己家……沐斯雲那裡……之前他一直在沐斯雲那裡扮演著好兒子的角色。他一直在說服自己,他會做個好兒子好哥哥。最值得安慰的是,他和夏岑的感情是真的,夏岑認識的喜歡的都是他……
今後他怎麼麵對這些人?
現在他該去哪裡?
恍惚之中,沐小溪在樓梯上一腳踏空。
“小溪!”夏岑的聲音高而急促。
沐小溪想喊,但他的嗓子發不出聲音,失重的一瞬,脖子像被扼住呼吸都隻能從狹窄的一條線通過。
他無力地揮著手臂,夏岑撲上來抓住了他。
下一秒,頭和背上一痛,他摔下了樓梯,陷入黑暗。
夏岑和小溪一起摔下來,他儘力護住小溪,不讓小溪的身體直接摔到地上。兩人落地時,夏岑清楚聽到自己的小腿哢嚓一聲響,但他來不及分辨那是什麼聲音,立刻把小溪放平,檢查他的狀況。
小溪失去意識,呼吸略急促。夏岑一邊大聲喚他的名字,一邊摸著他的胳膊和腿。
一片暗紅的潮濕染上了夏岑的手。夏岑心猛地一沉。
聞聲而來的保姆看到這一幕嚇得叫起來,夏岑冷靜地喚人:“叫蔣醫生來,叫小於馬上準備車。”
家庭醫生馬上趕來,簡單處理一下,他們迅速趕去醫院。
這天半夜時候,小寶寶提前兩個月來到這個世界,然後馬上進入保溫箱。
夏岑隻看了一眼,他現在對孩子的來臨沒有多少喜悅,因為小溪手術之後還在昏迷中。
icu病房不能陪床,夏岑一直坐在外麵。這時候他的家庭醫生蔣醫生小心提醒他:“夏先生,你的腿去拍個片子吧,是不是骨折了?”
夏岑捂著臉。他現在一刻都不敢離開病房前。
他沉沉地說:“我去打個電話。”
他要通知沐斯雲和紀清平。
第二天早上,沐斯雲和紀清平兩個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這個城市,直奔醫院。
夏岑還穿著昨晚的衣服,襯衫皺巴巴的。他一夜沒合眼,下巴上冒出些胡茬,顯出憔悴。他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看見紀清平從走廊另一側走過來,他立刻站起來迎接:“爸……”
紀清平步子邁得又快又大,越走越快。他幾乎是風一樣衝到夏岑麵前,一把揪住夏岑的衣領,一拳砸在夏岑臉上:“你就是這麼照顧小溪的?”
沐斯雲氣喘籲籲追上來,他無視紀清平的粗暴,隻是急切追問夏岑:“小溪現在怎麼樣?”
夏岑低聲說:“他現在體征穩定很多,但還沒有醒。”
紀清平咬著牙,一言不發。
他打完夏岑,直接無視他。隻和沐斯雲以及醫護說話。
他們看過沐小溪,聽過醫生的治療方案,然後隔著玻璃看了寶寶。沐斯雲剛剛看沐小溪的時候沒哭,這下看到趴在保溫箱裡的寶寶,眼淚沒忍住。
紀清平摟著他,不停安慰:“小溪會沒事的。”
第二天,小溪從icu病房轉了出來。
醫生認為他的情況穩定,接下來就是看什麼時候能醒。
夏岑終於休息了幾小時,醫生給他骨折的右腿打上石膏,他這段時間隻能拄拐行走。
沐斯雲把病房布置得儘量舒適。他還帶來了一些小溪的衣服和用物。雖然他知道這邊不會缺,但是還是帶來了。
沐斯雲從袋子裡取出一件藍色的衛衣,像自言自語,又像和兒子聊天:“這件衣服你以前特彆喜歡,雖然很舊了,但一直沒扔……正好帶過來,舊衣服穿起來舒服。”
夏岑看著那件衣服,突然有幾個畫麵從他腦海中閃現。
壓抑的葬禮,悲痛欲絕的沐斯雲,許多沐小溪的舊物被燒掉……
這些上一世的記憶他一直竭力封存,隻要回想一次,都像是一把尖刀直劈心臟。他現在唯一的支撐是眼前的小溪還活著,一定能慢慢恢複。
沐斯雲為沐小溪掖了掖被子,抬頭看到夏岑,麵色蒼白,不知道又多久沒合眼睡覺。
“夏岑,去休息下吧。這裡有我陪著,還有護工。”
夏岑低聲說:“我隻想在小溪身邊。”
他深深地看著躺在床上的沐小溪,沉睡的神色安寧,甚至還有些天真,仿佛在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又低聲喚了一聲:“小溪。”
床上的人沒有動,沒有回應,隻有窗外的蟲鳴從鬱鬱蔥蔥的樹木中傳來。
沐小溪一直在睡。
他不知道自己的意識是什麼時候慢慢凝成一股,然後他想起來了……
他聽了夏岑的坦白,然後嚇得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摔下去的那一瞬,他聽到夏岑在叫他的名字,隨即陷入黑暗。
現在,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在腦內很清醒,但仿佛被關在了一個空白明亮的房間裡,周圍什麼都沒有,他聽不到外麵的聲音。
“我這是在瀕死狀態嗎?”沐小溪在這個大腦的囚籠裡和自己對話。
“更像是昏迷了吧。”他想。
也不知道外麵現在怎麼樣了。寶寶……平安嗎?夏岑……一想到夏岑,沐小溪又想到那件可怕的事實。
夏岑是重生的。夏岑是因為前一世的沐小溪,所以才在一開始就盯著他。
沐小溪在自己的意識世界裡蜷成小小的一團。他又回想起夏岑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麼多甜蜜和快樂。他其實並不是為自己難過,偷來這麼多幸福,是他賺到了。
他更為夏岑心痛,夏岑心心念念以為彌補了遺憾,其實換了一個人。所以他不敢麵對夏岑。
意識空間裡隻是一片溫柔的純白,沒有溫度。但在意識裡漂浮的沐小溪卻感到一絲寒意。
他忍不住抱住自己喃喃:“夏岑……”
為什麼他還是會忍不住想見夏岑。
這時候有雪花從他頭頂飄落。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沐小溪驚訝地抬起頭,他的意識空間裡怎麼會下雪?
他看向上麵,有一個人影閃現,出現在他麵前。
沐小溪認出來,來的人是“朗裕年”,他之前見過的係統管理員。
“沐小溪,我們又見麵了。”這一次管理員臉上帶著一絲無奈。
沐小溪這時候反而很平靜,他問:“我要死了嗎?”
管理員抬頭看看意識空間中的雪花:“沒有。你的肉體還活著,但意識正在一個很模糊的界限。一邊是你所處的世界,一邊是係統。”
沐小溪有點恍惚,他問:“你來帶走我?”
管理員說:“我並不是死神。但如果你願意重回係統,我不會拒絕你。”
他又向空中看了一眼,仿佛在看並不存在的時鐘,催促沐小溪:“時間不多了。你快點做決定,是永遠留在這個世界,還是和我回炮灰係統。”
沐小溪閉了閉眼,他做了決定。
他說:“管理員,你以前和我說過,選擇的自由一樣會有痛苦,我那時候還不太明白。現在我知道了……我選擇醒來留在這個世界。”
他選擇了做沐小溪。哪怕明知道夏岑愛的來源,他依然要做沐小溪。
管理員的身影漸漸淡去:“沐小溪,你與炮灰係統正式解綁。係統會將你所有剩餘積分全部兌換,將你寄存在係統的東西還給你。”
“什麼?”沐小溪話音剛落,頓時狂風大作,雪花漫天飛舞。他抬手擋住眼睛和臉。
這一陣風雪肆虐之後,意識空間恢複平靜。沐小溪慢慢睜開眼睛,管理員消失了,這裡又隻剩他一人。隻是與之前不同,地麵上鋪著一層潔白的雪,他被一股不可描述的力量吸引著,忍不住向雪地深處走去。
冥冥之中,他覺得那裡有什麼。
不一會兒,雪地上出現了猛然刹車時的車轍痕跡,還有斑斑點點的血跡。
他無意識地順著血跡向前走去……
一輛車撞在路邊,黯淡的路燈下,損壞嚴重,車的前半部分變形,慘不忍睹。這時候沐小溪聽到副駕駛上傳來微弱的呻吟聲。
那聲音沐小溪無比熟悉。他跑過去,果然副駕駛上是夏岑,他額頭上正在流血,在半昏迷中。
“夏岑,夏岑!”沐小溪急忙解開他的安全帶,想把他從車裡拖出來。
“夏岑醒醒!我幫你!”沐小溪幾乎要哭出來。
夏岑慢慢睜開眼睛,他看著沐小溪,猛地握住沐小溪的手腕:“彆動,小溪。不要動。”他的聲音輕而堅定。
沐小溪愕然,他突然發現自己正坐在這輛車的駕駛座上,不知什麼時候成了這個場景中的經曆者。他順著夏岑的目光,慢慢低頭,向自己胸口看去——血在湧出,藍色的襯衫上深紫色的血跡迅速擴大,短短十幾秒,他的胸前已被鮮血浸潤。
“小溪,小溪。”夏岑的聲音聽起來太過絕望。他胡亂地拿著外套想為小溪止血,然而隻是
沐小溪想說句話,但他隻覺得冷。
他張了張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究竟是誰的回憶?彆人的回憶會這麼真實嗎?
他想抬起手,再觸碰一次夏岑,再吻一次夏岑,他還有很多話想告訴夏岑,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
夏岑陷入狂亂,他赤紅著眼睛,緊緊按著沐小溪的傷處:“小溪,不要睡著,不要閉眼,和我說話!”
沐小溪翕動嘴唇,他隻說出了三個字。
“忘掉我……”
忘掉我,好好生活。
這就是他前一世對夏岑說的最後一句話,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他就是沐小溪。沐小溪就是他。
那一天下著雪,他們出了車禍。
他從沒想到和夏岑的告彆會如此突然。雖然不像樣,但是他想夏岑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寧靜的白色再次吞噬一切,一道強光閃過。
沐小溪像墜入了一條深深的隧道。無數畫麵在隧道中閃過。他明白了,這全是他的記憶,上一世的記憶。最後記憶的終點,就是那場車禍。
他在車禍中瀕臨死亡的一瞬間,被拉入了係統。
有一個聲音告訴他:“沐小溪,跟我來。”
“你是死神嗎?”
“我不是死神。這裡是炮灰受係統。根據你的臨終遺言‘忘掉我’,你的記憶將被暫時由係統保存管理。”
“什麼……?等等!”
……
……
“沐小溪,你與炮灰係統正式解綁。係統會將你所有剩餘積分全部兌換,將你寄存在係統的東西還給你。”
……
……
長長的記憶隧道結束,沐小溪重重落地,他拚命呼吸著空氣,猛然睜開眼睛。
沐小溪終於有了回到真實世界的實際感受。房間裡窗簾拉著,光線很暗,他的眼睛馬上適應了,病房潔白的牆壁,茶幾上擺放著鮮花……
他躺在床上,微微側過頭,看見夏岑正趴在他床邊。剛剛大量前世的記憶一下子重新回到腦中,他的腦子發燙,還暈暈乎乎,但他忍不住想大聲叫夏岑。
他伸出手,碰了碰夏岑的頭發。
“夏……岑……”不知道他昏迷了多久,嗓子變得暗啞,聲音有氣無力。
夏岑一下子驚醒,他怔怔地看著沐小溪。
他以為自己在做夢。
“我睡了……多久?”小溪慢慢問。
夏岑終於長長歎氣,他握住小溪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感受彼此的體溫:“八十一天。”
他按下遙控器打開窗簾。
早晨亮而清透的陽光灑進來,沐小溪看到窗邊的樹頂,已經泛出好看的金色,是秋天成熟的樣子。
“寶寶很好,上周回家了。現在有爸爸和保姆照顧她。我媽也來了,她天天給寶寶做音樂早教……”
“家裡一切都好。公司的事情你也不用擔心。”
夏岑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都急著告訴小溪。
小溪隻是默默聽著。
夏岑說完了,他察覺到小溪的沉默,知道自己繞不過出事當晚的話題。
他問:“小溪,如果你不能接受那天晚上我說的事。就當它是我的一場夢,隻要你遵從自己的內心,和我在一起。”
小溪問:“我剛剛也做了一場夢……夢到了車禍。”
夏岑目光一顫。
小溪握住夏岑的手指:“車禍之後,我最後對你說的一句話是什麼?”
夏岑垂下頭,吻著小溪的手,哽咽道:“你說,‘忘掉我’。”
沐小溪也忍不住,眼淚從眼角一直滑到發鬢:“為什麼沒有……”
夏岑終於說出了這漫長的告白:“我怎麼可能忘了你,還好好生活?我做不到。”
沐小溪又哭又笑。
原來是這樣,他忘掉了自己,夏岑卻幫他記住了所有。
他再一次對夏岑承諾:“夏岑,我回來了,我不會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