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搖搖頭:“林姑娘是什麼身份,是宮裡都要選了去給太後娘娘拜壽的大家閨秀,哪裡就為這事兒生氣了?”
也是黛玉入榮國府幾月來,除了晨起給賈母請安,晚上再問個好外,極少外出,所以賈家下人們都沒跟她說過幾句話,隻知道林姑娘生的極美又有氣度,最要緊的蘭芝院可是給賞錢最痛快的去處,當然口中隻有好話。
兩人邊收拾東西邊議論道:“說來,咱們府上姑娘最多——自家的幾位姑娘先不提,隻說這幾位常來往的親戚家姑娘。”琉璃把茶盞收完交出去給小丫鬟去洗,自己就拿帕子擦了擦手,開始數手指。
“其中小林太醫沒的說,都不能拿姑娘的例子來比她,人家自己就是個五品官兒!其餘的,便是林姑娘、寶姑娘和史大姑娘了。”
鸚鵡想著賈母一時半刻也不會回來,就跟琉璃湊在一起聊起了悄悄話。
“正是呢,這裡頭,林姑娘出身最好,打賞下人也最大方,且聽說蘭芝院從來不打罵丫頭的。最難的是,不打不罵還能安安穩穩管教的從不出事。”鸚鵡表示欽佩,她們都是賈母房裡的大丫鬟,許多時候小丫鬟不懂事各種拌嘴手欠,她們都要去打兩下威嚇住。
琉璃極為讚同:“隻是林姑娘性子又安靜又淡,除了給老太太請安,都極少出門,隻是在房內看書。到底是林姑老爺的女兒,咱們姑老爺當年可是探花郎呢。”
鸚鵡接話:“論起脾氣親和來,誰又能比過寶姑娘呢?”她說這話卻帶著點特殊意味。
她們榮慶堂的丫鬟因為跟著賈母,難免就自視甚高,看姑娘們也有些點評的意思。
那位薛家的寶姑娘,不是她們說,簡直是林姑娘的反麵,也太愛串門了些!每日都要把榮國府各處主子奶奶姑娘們走一圈,至傍晚才回自家。
連賈母都曾私下說過:這寶姑娘年紀也不大,倒有這樣的耐性應酬敷衍,各處與人結交為善樂於經營,真是稀奇。
這話可算不上什麼讚揚褒義。
“至於史大姑娘,那是咱們老太太的娘家人。她性子倒是豪爽,可憐現在史家窮起來了,她不免跟著受磋磨。老太太屋裡的人,自然不會小瞧她拿不出賞錢,可家裡彆的婆子丫鬟就不一樣了,背地裡不少笑話史大姑娘的呢。”
鸚鵡聽琉璃這麼說,倒想起一事,連忙道:“說起這個,上個月史大姑娘不是來住了幾天嗎,寶姑娘跟她卻是極為親密的,史大姑娘還去梨香院住了幾晚上。”
兩個人正討論著,忽然聽見外麵賈母的聲音,可見是帶著寶玉回來了,就連忙止住話,出去迎接倒黴的寶二爺。
寶玉被打一事,喜聞樂見地在賈府傳開了。
當然喜聞樂見這個詞是林薑加上的。雪雁陪著黛玉回蘭芝院後,就氣鼓鼓將方才賈母拋下黛玉就走的事兒吧啦吧啦說了,順便還把林薑等人不知道的宮花事件也翻出來叨嘮了一遍。
夏嬤嬤氣的臉上皺紋都多了兩條。
在他們林家,什麼好東西不是先由著姑娘選,哪怕一草一苗一碟果子,老爺都會吩咐,最好的先送給姑娘們吃去。
可到了榮國府,居然連什麼簪花都送完了彆人,剩下兩支給姑娘。
夏嬤嬤看起來,很有準備衝出去打周瑞家一頓的架勢。
直到寶玉挨打的消息傳了過來,夏嬤嬤的鐵麵才放鬆了些。而賈母,也是直到晚間忙完了安置寶玉,教訓賈政等事後,才叫鴛鴦來安慰黛玉,說是明日再教她入宮之事。
鴛鴦說話,黛玉也隻是聽著,聽完後關門送客。
鴛鴦能混成賈母身邊第一人,就不是鸚鵡能比的。她察覺出了林姑娘的冷淡,隻是她唯有苦笑。在老太太心裡,當然誰也比不上寶二爺,林姑娘雖是嫡親外孫女,可才來了幾個月,感情就差些。
而老太太方才情急之下表現出來的親疏,也實在有些傷人心。
鴛鴦隻好走了,回去後也是報喜不報憂,隻說林姑娘正在擬年節下的禮單子,是要給林家在京城的故舊安排年禮。
賈母也就點頭:“玉兒是個極聰慧的孩子,正如當年的敏兒。”然後又煩憂:“要是有個敏兒那般的兒媳婦做臂膀,我也就不愁了。如今你看看府裡這兩位好太太!一個著三不著兩,專會怕老爺和扣銀子,一個看起來吃齋念佛不管事,其實心裡把著這管家權不放,還不如真撒手不管,倒少替府裡得罪些人!”
鴛鴦就勸道:“老太太彆憂心,還有璉二奶奶呢。”
賈母點頭:“看今日小林太醫行事,想必鳳丫頭沒摻和進禍害人家生意的事兒裡頭去。否則都是王家的出身,小林太醫絕不會對鳳哥兒那麼客氣。”
賈母搖頭一笑:“那小林太醫對鳳哥兒和氣,大半也是做給咱們看的,叫咱們彆會錯了主意,當她是糊塗年輕女孩子糊弄——到底是誰想算計她家裡,她心裡門清!”
鴛鴦見老太太苦思冥想的憂慮,心裡對兩位太太不免都有不滿:老太太這麼大年紀了,還得給家裡操心不說,還要為二太太收拾得罪人的後果,真是……
方才兩位老爺也是,林姑娘要入宮的消息一出,兩位老爺就巴巴站在這兒異口同聲:請母親拿主意。
明明都是四五十歲的老爺了,遇到正事還是沒有主意,納小老婆的主意倒來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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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八這日,宮裡各處都分送臘八粥。
除了太醫院的臘八粥有林薑的,太上皇、皇上處又單獨給她賜了一碗,甚至連太後娘娘都命女官額外送了一份。
誰知太後送過後,後宮諸嬪妃也跟著動起來:反正有大佬在上麵頂著,兩位陛下要怪她們拉攏太醫也得從太後開始怪,所以各宮各院都打發太監給小林太醫送了臘八粥過來。
送粥是小事,主要是讓宮人打聽打聽:小林太醫您開始做玉容膏了嗎?過年可不是休息的理由啊,趕緊工作起來。
林薑都是打太極:父親還沒回京,最重要的一味藥引子都沒有,實在做不出來。
倒是皇上聽聞此事後,還特意去了一趟鳳霖宮中尋皇後:“你是六宮之主,管束好嬪妃。今年母後賞臘八粥,為的是齊陽妹妹得了小林太醫的藥,給外甥治臉麵,那是父皇跟前過了明路的,母後才破例賞了一碗臘八粥。”
“她們那起子人跟著瞎起什麼哄?竟都忙著派人去太醫院,把這好好的太醫院當成集市逛了。還去預定什麼玉容膏,簡直胡鬨!父皇囑咐過小林太醫,讓她不要在這些不要緊的養顏方子上費工夫,她們倒是輪番去攪和,這是大過年的招不痛快呢?”
皇後連忙答應下來,將後宮嬪妃敲打了好一陣子,林薑這裡才算清淨了。
否則開了先例,這回送臘八粥,下次送過年酒的,她這裡永無寧日不說,來往多了總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不過後宮娘娘們送來的臘八粥,都是格外精細的粥點,還另配了許多點心,反正比禦膳房送來的大鍋粥好許多。
眼見十來碗粥和數十道點心,她也吃不了,就叫了小太監幫她一起拎到前頭大堂去,準備請今日當值的太醫一起吃。
今日當值的也有一位院副,名馬寶仁,性格比劉院副開朗些。
見林薑想跟他們分享粥點,就先單獨叫住她笑道:“小林太醫,你還是年輕不知道宮裡頭的事兒,這粥點再好咱們也不能吃。”
林薑聽出他言外之意,不由有些詫異:“怎麼?各宮娘娘與我都不曾見過麵,難道還會下毒?”這犯不上啊。
馬院副揣著手笑道:“她們本身是沒道理給你下毒的,但擱不住這粥點一路送過來,說不定就叫旁人動了什麼手腳——萬一你吃了哪一宮的粥點出了事,以小林太醫你現在的地位,那位娘娘肯定是要倒黴的。”
“這借刀殺人,在後宮可是常事。”馬院副笑道:“雖說可能性很小,但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咱們太醫院也有過太醫突發惡疾沒了的先例,所以這些年,除了兩位陛下宮裡的賞賜,彆的吃食一概都不用的。”
其實他不敢明說的是,就連禦賜的食物,他們也都是供著,一般不入口。
林薑還真不想宮裡到了這等地步,沒入後宮,還會被後宮的刀劍傷到。不由問道:“那咱們每日總要吃喝,禦膳房也每日會送茶點來,這些……”
馬院副笑道:“禦膳房專給太醫院做吃食的三間屋子和幾位大廚,都是太醫院盤熟了的,且這種負責供應外臣的大廚房,跟宮妃們的根本不在一處,各宮也伸不進手去。”
見林薑對宮裡事兒還是知道的少,趁著今日臘八,太醫院工作清閒(一般不是重病大家都不會節假日宣太醫免得不吉利),馬院副索性就跟林薑掰扯清楚:“不光外臣的大廚房是另做的,連太上皇、皇上這兩位陛下的禦廚房,也不跟後宮摻和著,都有人緊盯著。”
“這曆代宮廷啊,喪心病狂的人和事兒多著呢,說不定就有什麼迷了心竅的宮女太監要害主子,陛下們哪裡能冒這種風險?當然是要另做飲食的,而且同一道菜品要好幾個禦廚房都做了送上去,誰也不知道,陛下們吃的到底是哪一道!”
這才是下藥都沒處下去。
林薑聽馬院副講了許多宮闈密事,受益匪淺,起身行禮道謝。
要說從前他與兩位院副隻是井水不犯河水,麵上的和氣,那現在肯將這些經驗教訓隱秘宮事分享給她的馬院副,才算是把她當成了同僚,還是那種關係不錯的同僚。
這裡麵,便有黛玉這幾個月替她做下來的水磨工夫。
也因為林薑入宮緣故特殊,外頭官宦人家也不敢請她,就不會跟太醫們搶外快。
故而,馬院副在留心觀察了幾個月林薑的為人行事後,終於拋出了橄欖枝。
小林太醫還是起步期,這會子雪中送炭一下絕對沒壞處。
他覺得自己運氣很好——平白上去跟小林太醫扒拉後宮的陰暗沒道理,正好今天娘娘們的臘八粥,給了他一個絕佳的機會。
看小林太醫對他認真道謝,就知道她承了這份情。
馬院副摸著胡子,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
林薑卻有些心疼:“唉,可惜了這麼多糧食。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畢竟這些連賞給小宮女們吃都不能,萬一真有點什麼事兒,給人吃出毛病來她如何過意的去。
馬院副在宮中多年,見慣了貴人們的靡費鋪張,眉毛都不動一下,讓兩個負責拎進來的小太監,再原樣拎出去,等晚上再悄悄倒了去。
看小太監們咽口水,馬院副就道:“你們知道太醫院的規矩,要拿去分著吃了也行,但若吃出了事可沒人管你們。”
小太監們千恩萬謝磕頭去了。
林薑就知道他們應當還是會吃:冬日天寒,這些小太監們飲食又沒有肉和油水,各個瘦瘦小小。有這樣美味的食物,彆說很大可能沒問題,就算告訴他們有毒,他們說不定也會壯著膽子吃了的。
飲鴆止渴無外如是,橫豎他們命比草還賤,吃了不死賺了,要是吃死了就去投胎過下輩子,反正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想到這些,林薑情緒略微有些低落,同時在腦海中打開係統商店,準備搜尋點驗毒辟毒的寶物。
馬院副也不再勸她:剛進宮的年輕人啊,總是這樣的,以後看不慣的陰私詭譎事兒多了也就慣了。
林薑正在雲逛街,隻見眼前閃過一片寶石般的金光。
她抬頭,果然是衛刃站在她麵前,手裡還拎了一個黑漆木的食盒。衛刃一進大堂見她就坐在堂內,不由走過來問:“天氣寒涼,林太醫怎麼坐在這曠處?”
太醫院大堂占地麵積廣,地方一大自然就空曠陰冷些,點再多火盆子也不如小屋子暖和。
所以這宮裡貴人的居所,沒有很大的,都是小巧精致為上,為的就是夏日放冰涼氣不散,冬日炭火暖氣不跑,並不是誰住大平層誰就有錢。
旁邊馬院副腹誹:這話說得,我在這兒曠處坐著就不冷啦?
隻是他知道衛副統領是皇上的心腹,隻以為皇上另有賞賜吩咐,於是連忙見過官禮就往邊上閃去。
林薑也以為皇上有事,就讓著衛刃向後走,準備去辦公室說。
才到辦公室門口,林薑就看到小雀兒正蹲在裡麵給她撥火爐:“大人,我怕這炭滅了,您回來凍著。”
林薑笑眯眯:“那多謝小雀兒啦。”
小雀兒見還有位穿甲胄的大人跟著進來,就連忙告退跑了出去。
林薑讓著衛刃坐,接過他手裡的食盒,見是一碗臘八粥,不由笑道:“陛下怎麼還賞兩回?”
就聽衛刃道:“這不是陛下賞的,是我送你的。”
林薑一怔。
衛刃低頭看著茶杯解釋道:“京中舊俗,臘八粥要分送親友。可我家中沒有任何親眷,要論友也極少。這粥……我就想著給林太醫送一份來。”
林薑理解,作為皇上心腹,還是負責安全工作的心腹,實在也不能有什麼朋友。估計紹王世子跟他關係不錯,也是經過了皇上的首肯。
那怪不得他沒有人可送臘八粥呢,實在是無親無友。倒是自己醫治過他,兩人熟悉些。
於是林薑便點頭道謝:“多謝衛大人的臘八粥。”見旁邊就有勺子,林薑就直接嘗了一口。
嘗過後不由手一頓,努力措辭勉強讚道:“衛大人家的大廚這手藝,嗯,很有人間煙火氣。”
也太煙火氣了,這粥底糊了啊大哥!
衛刃還以為是誇獎,立刻表現道:“這並不是廚子做的,而是我熬的。陛下登基後賞了我宅子和家仆,隻是我自己慣了,凡事都親力親為,家中也沒有侍女。”
林薑擱下勺子,語重心長地勸道:“衛大人常日在宮中當值,回府住的日子不多,侍女沒有就算了,但這廚子,還是聘一個吧。”
見衛刃不解,林薑就找出禦賜粥配的勺子來給他:“衛大人早起忙著入宮,還沒嘗過自己親手熬的臘八粥吧。”
這話沒錯,衛刃一早就忙著盛粥,還仔細的斟酌挑選。給林薑的這小小一份粥裡,都是他用勺子在鍋裡挑來挑去,選出來好看的果仁。
這一折騰,自己就連早飯都沒吃,直接入宮來了。
衛刃此刻嘗了第一口自己熬的臘八粥,臉上立時就五顏六色起來:“抱歉,這臘八粥我是第一年做,多放了些果米,跟平時的清粥不同,就……”就沒把握好熬糊了。
林薑見他難得窘迫,忽然生了惡作劇之心,故意一本正經道:“衛大人,沒關係的,我倒覺得這粥比禦膳房的好,宮裡的臘八粥純是糖的味道,都沒有果仁的清香了。不像衛大人的粥,果子有種炒貨的特殊香氣呢。”
衛刃聞言更坐不下去了,很快起身告辭,稱得上是落荒而逃。
剛回到明正宮,就見冷著臉的畫眉公公來叫他:“衛大人,皇上宣你進去。”
畫眉公公一貫是板著臉的,但衛刃總覺得,近來畫眉公公對著他似乎更冷了些。
而他進門後,皇上就興致勃勃問道:“朕知道你拎著食盒殷勤去了,如何?”
衛刃:……不想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