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的小院在慈安宮東南角,門外遍植紅梅,映著今日的白雪分外好看。可見太後疼愛女兒,特意在自己宮裡建了一座又蔭蔽幽靜又景致極佳的小院兒,讓出閣的女兒可以回娘家歇歇。
“這院子好吧,平時除了灑掃的宮人再不許人隨意來的。”說完又指著慈安宮的宮牆道:“這東南角最幽靜,外麵也隻是禦花園的僻靜一角,並不接著哪處宮宇,所以素日清靜的很。”
見黛玉眼中都是對梅花的喜意,長公主很大方的一揮手:“有喜歡的花枝子隻管折了,你們帶不出宮去,我叫女官到時候送到榮國府去。”
林薑和黛玉俱是道謝。
一時卻見太後宮裡的宮女來請長公主過去一同用膳。
齊陽長公主便留了個姓秦的女官給兩人:“你們隻管在這裡玩就是了,側殿的午膳也不必去領,我與母後說一聲就完了。否則到了那裡,遍地宮女內監盯著吃飯,誰吃的下去。”
看來最後一關就是用膳的儀態了——這反倒是最不要緊的一關,閨秀們誰也不會在宮裡用膳時分儀態失矩。
橫豎太監們也認不全小姐們的臉,黛玉不去也無妨,反正還有齊陽長公主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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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皇後和貴妃娘娘問妹妹什麼了?”林薑還是惦記。
秦女官進院子打發小丫鬟給她們備熱茶水,林薑和黛玉就在外頭的數十株紅梅之間賞玩。
黛玉抿嘴一笑:“問我上沒上過學,讀了什麼書。”
林薑也笑:好像所有人初見問的都是這個問題。進了賈家也是,賈母問一遍,三春問一遍,寶玉問一遍,連自己都不讀書不認字的鳳姐兒都要問一遍。
這大概就是本朝的“吃了嗎?天氣怎麼樣?”
“妹妹想必照實說了。”
黛玉點頭:“對,四書五經既然都通讀了,怎麼好欺瞞娘娘們。”估計後宮娘娘們一聽這話,就覺得這姑娘未免讀書太多了些,竟跟男人們一樣讀科舉之書,而這樣直接說出來,又不夠敦厚藏拙。
兩個人笑了一陣子,隻是看了白雪紅梅,到底是惜花人沒有攀折,然後便進院子去。
隻見院落牆角處,有一架精美的秋千。
太上皇才退位五年,也就是說太後也才當了五年太後,這慈安宮也才住了五年的功夫——那時候齊陽長公主早就出嫁十餘載了。
可太後在給女兒準備的院子裡,居然還搭了一架秋千。
架子之上另有頂棚罩著秋千,雨雪不侵,棚頂上還攀著些藤蘿,看起來是架十分可人的秋千。
黛玉忍不住走過去,摸著打磨的極為光滑的秋千木架道:“可見無論女兒多大,在母親眼裡,都是孩子。哪怕長公主都做了多年母親了,太後娘娘卻還記得給長公主搭年少時喜歡的秋千架子。”
說著不免傷感起來。
若是母親還在,是不是也有人記得自己的喜好,哪怕將來出了嫁有了兒孫,隻要回到母親膝下,就仍是喜歡打秋千的小姑娘,可以任意縱情做事撒嬌。
林薑讓她坐在秋千上:“妹妹坐穩了,我推你玩一會兒秋千吧。”
黛玉點頭:是啊,這是宮裡,不是什麼能傷感的地方。林薑哄著她要玩秋千,也是想讓她高興。
誰知黛玉剛坐上秋千,兩人忽然聽到牆外麵傳來男子的聲音。
聲音還特彆響亮:“怕什麼,齊陽姑姑這院子多少年都沒人住,我就要從這兒翻牆進去!”
黛玉嚇了一跳,林薑立刻拉著她的手下了秋千,兩人就想去屋裡找秦女官。
正巧秦女官也聽見了這響亮的宣言,連忙走出來,臉都氣白了,隻擺手用氣聲道:“兩位姑娘彆怕,往我後頭站站,我倒要看看是誰把我們殿下不放在眼裡!”
能叫齊陽長公主姑姑的男人,肯定是宮裡的皇子。
但秦女官絲毫無懼:物以稀為貴,這宮裡也是如此,皇子多了就不稀罕。皇上自個兒都拿著兒子都當草根子扔著不管不封王,旁人當然就不會有多敬重。
起碼論起尊貴來,齊陽長公主又是長輩又是超品公主,比這些沒爵位的皇子強多了。
不過那聲音並沒有得償所願翻過來,倒是被另一道聲音製止了:“八殿下,你要做什麼?今日慈安宮中都是各家閨閣姑娘,你怎麼能翻牆過去行唐突之事!”
林薑神色一動:這個聲音他認識,這是美人世子爺的聲音!
隻聽那位八皇子的語氣流裡流氣,絲毫不當回事,嗤嗤笑道:“我道是誰啊,原來是我們小堂叔來管閒事。”
他語氣裡帶著一種令人厭惡的輕蔑和狎昵之意:“小堂叔不知道,今兒這些人全都是奔著我們這些皇子來的,巴高望上想做皇家的女人呢!既然本來就是挑了送給我們的,我提前見見怎麼了?”
“嗬,這些名門閨秀最是古板沒意思,還個個眼高於頂瞧不起人,隻知道自詡書香門第高門世家的。可如今還不是進宮給人挑揀,說不定見了我這個皇子,還有投懷送抱的呢。”
“你這是什麼話!”美人世子爺顯然不會拌嘴,索性不跟他爭論這些歪理,隻警告他:“隻要我在這裡,就不許你做這樣壞人名聲的惡事!”
八皇子的聲音轉為了憤恨:“莫不是這裡麵有你的相好,你才在這兒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周黎蘅聽起來要氣吐血了,原本溫潤清泉似的聲音都變了:“你含血噴人!”
林薑在裡麵聽得簡直是不堪入耳,不由對秦女官用口型問道:“這也是個皇子?”簡直是個無恥加無賴之徒啊。
隻見秦女官的唇角幾乎要撇出臉去,手指比了個八:“龍生九子,總有異類。”
這會子不是說遺傳變異的時候,隻聽外麵吵得越發白熱化,當然主要是八皇子攻擊世子爺:“也就你把那些丫頭片子當回事,聽說你還親自跑去給那太醫院的女太醫道謝去了?真是給咱們姓周的丟臉!”
牆內林薑:怎麼忽然到了我身上?
就聽八皇子用一種鄙夷不屑的語氣道:“母雞打鳴公雞下蛋,這宮裡居然還冒出個女人當官來,這世道也算是完了。”
林薑蠢蠢欲動:彆攔著我,我真的想要紮啞了這個人,不,這個東西。
溫文爾雅美人世子爺終於火大了:“林太醫曾救治過我母妃,我再不能容你這樣隨意詆毀,我這就往明正宮去稟告陛下。”
八皇子繼續發出一種嗤嗤地笑聲:“你敢去嗎?你為了一個女太醫跑到明正宮去告我的狀,我固然是要挨打的,可父皇打我的次數多了,也不能真的打死我。但你要是為了個女人去告禦狀,那我明兒就滿京城說你們有私情去。”
周黎蘅氣的話都不會說了。
八皇子顯然也是畏懼皇上的,就道:“這樣吧,橫豎有你在這兒管閒事,今日我也翻不過去了。那咱們就都算了,你彆去父皇跟前告我,就當沒看見我,我也不去傳你的閒話如何。”
很快,牆外麵的聲音就散了。
林薑轉頭,就看到秦女官和黛玉兩張寫滿了厭惡的臉:這世上竟然有這樣又壞又毒的人!
他的言辭、語氣、舉止全然是那種壞透了的無賴,顯然是自己過得賴嘰,隻想著把彆人也都拉到跟他一樣的泥坑裡去臟了才好。
這樣的人,林薑在現代其實見過不少,就算自己沒遇見過,網上也見多了那種惡毒齷齪,以踐踏女人為樂趣,洋洋得意的普信男鍵盤俠。
但黛玉卻是真沒怎麼見過了——其實賈家很多下人就這麼惡毒而陰壞,隻是黛玉從未直麵過他們,所以現在氣的嘴唇都在發抖。
秦女官把臉色稍微收了收,先對林薑道歉:怎麼說齊陽長公主也代表著皇家,這八皇子也是長公主親侄子。
“小林太醫放心,我回頭就把這件事一五一十稟告我們殿下。絕不讓宮裡傳出一點兒有礙小林太醫閨名的話。”
“這八皇子在宮裡一點靠山根基都沒有,他說的話也無人去理會。便是他真要使壞,我們長公主府跟紹王府也不是白站著的。小林太醫隻管安心當值就是了。”
秦女官又滿麵歉意請她們進去喝茶歇歇。
林薑在黛玉旁邊低聲道:“萬幸造化,咱們聽了個正著,知道宮裡還有這麼一位皇子,他的年紀可正好十二三歲。”
皇上的脾氣,林薑也算摸著些,他是個標準的帝王,某些方麵就有帝王的冷酷無情。
對這些兒女,皇上看重些的也不過多問兩句,不看重就扔在一旁,但為了皇家體麵他也會給兒子們都插秧似的配上正經皇子妃。
就算平時再嫌棄八皇子,到時候也會找個不相乾的女孩子來倒黴,做八皇子妃。
算年紀,黛玉可是倒黴預備役的一員!
要真是不幸被皇上想起,指給這位,那真是還不如嫁給薛蟠呢,起碼呆霸王還有一二厚道之心。
既然知道有這麼個皇子,那就不是最好不進宮為皇子妃,而是絕對不能進宮當皇子妃!
這其中的含義是不一樣的,而林家要為此付出的努力也不一樣。
想著是在宮裡,黛玉好歹暫且收了怒色,進屋喝了一杯熱茶。
而林薑更是已經換了笑臉,隻當路上遇到了野狗狂吠,把此事暫且拋下,開始問秦女官八皇子的事兒。
秦女官見左右無人,又想著這林太醫今日受了這樣大的言語委屈,要是自己不說倒叫她心裡芥蒂,長公主請二位姑娘來的示好之意反而白費了。
於是也就把八皇子的底細說了些。
“小林太醫彆生氣。這八皇子,他生母是個宮女,生下他就沒了連個位份也沒有追封。”
“陛下既不看重他,他自己又不肯上進,隻是往下流走。如今陛下已經懶得再見他,除了過年皇子們一齊出現,平時從不讓他在眼前。若有師傅們來告狀,陛下就傳板子打他。但就是方才他自己那話了,陛下總不能打死他!宮裡人多嫌著他,也隻好躲著他。”
林薑心道:皇上怎麼生了這麼塊滾刀肉啊。
待秦女官出去訓斥周遭守門的太監時,黛玉還在為此事生氣,忍不住對林薑道:“世上竟有這樣的無賴?說來那紹王世子爺心地倒好,隻可惜嘴拙,我聽著好生替他著急,真恨不得他下去我來替他駁。”
林薑忍不住哈哈笑起來:確實,世子爺是個溫柔敦厚的好人沒錯,但跟人吵起架來實在令人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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