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紹王與王妃各自從林家前院書房和後宅內告辭,夫妻倆人在馬車上一對視,都不必說話,俱是笑了出來。
周黎蘅在前頭騎著馬,紹王夫婦正好在車裡說話。
紹王妃就問道:“林大人許了嗎?”
紹王摸著胡子笑嗬嗬:“一家有女百家求,林大人隻此一女,怎麼會輕易鬆口就許以愛女。隻是他見了蘅兒相貌,又與蘅兒說了些話之後,倒是越來越和氣。”
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雖平日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嚴父樣子,實則紹王對自家兒子還是很有信心的。
王妃聞言也很是歡喜,就與紹王合計;“我想著吳老夫人年高德昭,與林家相熟的也早——林院正剛到京城,還沒入宮無官職的時候,吳老夫人就於人前格外護衛她,情分自然不同。正好吳老夫人與咱們府上也算是親戚,就請她老人家做個保山,從中正式提出此事說合,王爺看怎麼樣?”
紹王尤嫌不足,隻道:“吳家說到底隻是巡撫之家,既沒有爵位,論起官職來又還不如林如海……要好的媒證,我進宮去請皇上和皇後出麵就是了,這樣豈不是更光輝。”
王妃反而覺得不好:“請陛下與娘娘,倒像是以勢壓人了。咱們還是先請吳老夫人上門說合,她是親近些的長輩,也好去問問林大人對女婿家還有什麼旁的要求。你叫皇上去開口,讓林大人說什麼呢?”
紹王不禁有點迷惑起來:“彆的要求?咱們家還有什麼叫人不滿的?”
王妃都懶得理他:紹王這種天潢貴胄的出身,很難為彆人設身處地的考量。
而她作為嫁入紹王府的媳婦,當年魏家與她本人其實都是有不滿的:比如紹王婚前就有幾個貼身伺候的宮女,比如紹王曾經那為數不少的妾室。
要不是紹王待她有情,大婚後什麼後宅事兒都聽她的,就這些烏泱泱的小妾,就夠紹王妃頭疼的。
當年他們魏家對此很有些微詞。
隻是紹王的婚事,當年是其兄長,太上皇親自做主的,魏家對上太上皇那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哪裡能提什麼意見。太上皇也不是那種能聽臣子發言的人。
魏家隻好提心吊膽把個女兒抵了過來,很是擔心了兩年。
故而紹王妃是能體諒林家的擔憂的。
而周黎蘅打小身子並不多強健,之後更添了個說親就倒下的怪病,故而紹王妃也就一個房裡人都未曾給他放過。
這在京中少爺裡也是少見的。
紹王妃想,林大人若是疼愛女兒,必是要關注紹王世子的妾室問題——這話隻好向吳夫人這種多年至交的長輩去說,難道還能跟皇上說?
好在紹王雖然不能體諒到這樣的細節,但他聽媳婦的調度,見王妃執意要選吳老夫人,也就依了。
而且還是個急脾氣,回府後就命人去請吳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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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夫人來到京城,原本就是為著林薑入京,她也一並跟來意圖治病的。
隨著林薑醫術的飛速進步,她的風濕病痛基本全然消失,於是常日呆在京城中,還有點無聊。
聽說紹王府有請,吳老夫人就有些猜測,過府後一聽此事,更是歡喜,隻道:“真是一對兒好孩子好姻緣。”
人老了本就愛拉紅線做個媒,何況做這兩戶人家的冰人,也是一件榮耀體麵的事情。
吳老夫人答應的很痛快。
且說吳老夫人上門這一日,倒也巧,正是林薑休沐的日子。
她一聽吳老夫人上門,就猜到了所為何事,忙去尋黛玉:“妹妹走吧,咱們去前院書房,躲在屏風後麵聽聽。”
黛玉當然不肯,隻是坐著看書。
林薑笑嘻嘻:“就知道妹妹不肯,我就是來告訴你一聲,我可要換上官服過去了。”
林薑穿上官服就把自己當成男子,一路就往前院去,而夏嬤嬤不但不攔著,還連連囑咐道:“大姑娘可好好聽著,他們雖是王府,也得有求親的誠意才好!”
至於林如海,見林薑一身官服過來,光明正大給自己行禮,然後又大大方方搬了個雞翅木凳子坐到屏風後麵去,就知她想做什麼,不免好笑。
又想著有些話他不好向女兒直說,反而姊妹間說話更便宜些,就也縱容林薑坐在屏風後麵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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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夫人從紹王妃處得了保證,底氣十足地就來了。
她跟林如海的生母是同一輩的老人家,若是林老夫人還在,都要叫她一聲老姐姐,故而此番登門,也就絲毫不必計較什麼男女之分,直接去前院見林如海了。
吳老夫人是覺得,這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親事。
於是跟林如海道:“紹王府的尊貴和世子的人物,也不必我多說,你比我還要清楚些。”
吳老夫人笑眯眯道:“隻一點我聽了就喜歡:這滿京裡王孫公子,成婚前沒有房裡人的就極少見,這世子爺偏生就沒有,房裡乾乾淨淨。”
大家都是官宦名門出身,誰不知道誰,哪個貴女進門後不先麵對上兩個跟自家夫君久有情分的房裡大丫鬟?
關於怎麼打發夫君婚前的房裡人,京中豪門夫人手裡都有自己的秘訣,簡直能彙編成一本三十六計。
若是把這些高招都彙編成冊,絕對比林薑的醫書還要暢銷許多。
故而吳老夫人聽說周黎蘅跟著紹王住前院,身邊無通房,都覺得是意外之喜,將這樁好事說給林如海知道。
“咱們都是自家人,今日就不說兩家話——我自然是向著咱們家姑娘的,我之前還替她們操心,娘親去的早,這樣貼心的私房話誰能說給她們,很是發愁。”
那時吳老夫人是真擔心,生怕林家這兩個姑娘雖則人聰慧,但在後宅妻妾鬥爭上沒人教導,傻白甜的就出嫁了,要吃一番小妾的苦。後來關係愈近,吳老夫人就拿定主意到時候把自己‘打發、收服通房’的小妙招,傳授給林薑和黛玉。
吳老夫人說的口渴,喝了口茶繼續:“不單如此,紹王妃還承諾,入門三年內決不為世子納侍妾,便是三年後可納妾,在嫡長子出生前,也不許她們生養的。”
在吳夫人看來,這已經是王府不小的讓步了,但聽在林如海耳朵裡還是五味雜陳。
說來當年他也納了幾房侍妾,有的還是賈敏特意給挑的,正是為了綿延子嗣。
可林如海心裡知道,妻子是不高興的。人非草木自有七情六欲,若是夫妻倆感情好,中間摻和著幾個妾室,總不叫人快活。
更遑論這嫡母跟庶出子女的官司,更是亙古難題。
見他如此神情,吳老夫人不由納罕起來:“怎麼,這樣還不夠嗎?”又歎息:“我知你就這一個女兒,恨不得什麼都是圓滿的。可世上並沒有這樣的事兒,除非你叫玉兒低嫁,夫君隻靠著你這位嶽丈才有官做,那夫君或許畏懼妻族不敢納妾室。”
吳老夫人想了想,到底給林如海說透:“況且這也是靠不住的,那些出身低的男人若是發達了,更要三妻四妾彰顯本事的!便是他一時畏懼你這嶽父大人不敢納妾,難道你能保他終身不起這個意思?說不得最後玉兒白落個妒忌的名聲呢。”
“世情如此,便是鄉間士紳,有兩年好收成,還要買個妾室丫頭的呢,何況是公侯王府?”
“有紹王妃這樣明白肯彈壓妾室的婆母,就已經是大福氣了。”
林如海長歎一聲:“伯母說的話,我何嘗不明白。隻是我一想玉兒將來要……”
林如海這一聲歎息,也擊中了躲在屏風後麵的林薑。
她忽然恍惚起來。
世情如此,她與黛玉真的避不過嗎?
而且她與黛玉又不同,她受過的教育裡,可沒有三從四德給丈夫納妾這一條。
不過恍惚片刻,她就拿定主意。
她要將此事與衛刃直接說破:他年紀輕輕就位列三品,且家裡也沒有親眷,說不得就想要三妻四妾的多留下幾個孩子。
更何況,衛刃是跟著皇上長大的,皇上本人就是個多妃多子的風流性情,或許衛刃見多了也覺得這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林薑便要儘早與他說開:要是你想要這樣的生活,那也是你的誌向,彼此道不同不相為謀,早早說明白一拍兩散也好。
雖如此拿定主意,心裡不免鈍鈍地有些難過起來。
再想想她自己還能一拍兩散,大不了終身不嫁人,也沒什麼所謂。而黛玉將來或許不可避免要經曆這些,更是情緒低落,對於躲在屏風後麵聽吳夫人繼續說起紹王府,就一點興致都沒了。
隻是給自己坐在圓凳上,雙手托腮發起呆來。
正在發呆,忽然聽到外頭靴履之聲急促,卻是範小青小跑進來回稟:“回老爺,禦前龍禁尉統領衛大人在外求見,說是有急事要見老爺。”
林如海和屏風後的林薑俱是一驚:衛刃?他怎麼會忽然過來。
難道是皇上忽然生病了?
林如海也如此擔憂,連忙命請。
很快衛刃就龍行虎步走進來,對林如海行了個官禮道:“林大人,我今日在紹王府做客,世子卻突發重病,我受紹王爺所托,急來請林院正!”
林如海和吳老夫人皆是驚詫到當場起立。
周黎蘅又病了!
而且就在吳老夫人上門正式提起親事的這一日他又病倒了!難道他真的就這麼邪乎,命中注定是不能娶親的?
事關女兒終身大事,林如海一時都有些心亂如麻,直接叫了個丫鬟來:“去後院請大姑娘過來。”
說完才反應過來:林薑應該此時就在屏風後麵。
隻是……這就尷尬了起來。
總不能讓林薑當著吳老夫人和衛刃就走出來啊——林如海還記得皇上有意撮合眼前這位衛統領和林薑,要讓他看著侄女躲在屏風後麵,可是不大好。
林如海還沒想完,就見林薑已然從屏風後麵閃了出來:“叔父不必命人去請了,我正好來尋叔父有事。”
林如海在心亂中也不免扶一扶額頭:這理由是不是太搪塞了。
但事發突然,連吳老夫人都沒理論,衛刃更是不覺得有異常。吳老夫人隻問林薑:“可還要回去收拾醫箱?”
林薑搖頭,她最重要的銀針和金針都永遠隨身帶著。而且……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神獸辟邪的一滴血珠】。
她倒要看看,周黎蘅這到底是什麼病。
林薑跟衛刃離開後,留下吳老夫人跟林如海就更尷尬了:這親事到底是說還是不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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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刃今兒是被周黎蘅請去做客的,還是皇上特批的假。
因吳夫人上門說合去了,周黎蘅很有些坐立不安,在書房裡看書也看不下去。
知子莫若父母,紹王上完朝後,就去稟明皇上,把衛刃帶走了,一來讓他們年輕人之間說說話,二來,不出意外,這兩人將來可是連襟,本來就是好朋友,未來還可以更近些。
而衛刃剛進紹王府,聽周黎蘅說了沒了兩句話後,就見周黎蘅忽然嘔出一口血來,就倒了下去。
衛刃:??!!
他隻來得及伸手扶住周黎蘅,彆摔到地上。
於是剛到紹王府還沒坐穩的衛刃,又馬不停蹄離開了紹王府,直奔林家而來:紹王本急著要親自入宮請林薑的,還是衛刃對林薑的值班表背的滾瓜爛熟,告訴紹王今日林薑休沐,她應當在家,自己這就去請。
留下紹王在府裡守著落淚的妻子,昏迷不醒的兒子,簡直要愁死。
衛刃回紹王府的時候就沒有騎馬,而是跟林薑一起坐的馬車。作為唯一目睹周黎蘅發病的當事人,他覺得自己應該很詳細地描述一下現場情況。
林薑聽完後問他:“你不覺得奇怪嗎?”
衛刃雖是第一次親見周黎蘅發作,但已經是第好幾回聽說了,故而直接點頭:“他這病原就是奇怪的。”京中一說親就病倒的,也獨此一家了。
林薑卻搖頭:“不,我從叔父那裡聽說了,紹王府想要結這門親事,可不是這一兩個月之間的事兒。早在去歲太後娘娘過壽,紹王爺就有了這樣的主意。”
“那時候世子爺為什麼不生病?”
“好,就算那時候隻是紹王爺的想法。”林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沒有正式提起這門婚事。可前些日子紹王爺親自帶著世子爺登門拜訪,難道不是結親的意思?起碼世子爺定然是知道父母的心思。”
當日紹王必然明確提出了結親之意,夏嬤嬤才會那麼樂,可那一天周黎蘅為什麼不病?
衛刃蹙眉思索片刻才開口道:“之前兩回世子爺也是病的這樣突然,驟然就暈了過去,然後必得親事……”
“必得親事告吹才能好轉?”林薑接口。
衛刃點頭。
林薑基本已經有了頭緒,這確實是個神神道道地世界,有一些玄幻因素在裡麵。
但周黎蘅這件事是有規律的。
“你有沒有覺得,每回世子爺的親事為人所知後,他才會病?”
衛刃順著她的思路倒回去想:“是如此……第一回太上皇做媒是某一年新歲,當著整個皇室宗親提出此事,本是為了給紹王府恩典臉麵。誰料之後世子在年中就病倒,為此還有人說是那位姑娘命格不好,直到世子爺第二次病下,那位姑娘才擺脫了這個名聲。”
“而第二次提起世子婚事,陛下倒是私下單獨與紹王爺說的。”作為一直呆在禦前的人,衛刃算是知道最清楚的:“紹王提出想讓皇後做冰人,讓王妃入宮見一見對方家的夫人和姑娘本人。”
“可就在皇後娘娘籌備此事的過程中,世子爺就再次病了。”
“之後……”林薑接口道:“之後紹王府曾讓官媒上門,而官媒一上門,世子爺又病倒了對不對?”
當局者迷,林薑作為旁觀者能細細去縷這件事,隻覺脈絡逐漸浮出水麵:“每回必要世子爺議親的消息,在紹王府傳開,他才會病倒!”
要真是命格作怪,當年皇上在宮裡提起親事的時候,或是紹王爺帶著兒子第一回登林家門的時候,周黎蘅都應該有感應直接暈過去才是。
可偏生是在紹王妃準備入宮去見對方姑娘的時候,周黎蘅才病倒。正如今日,紹王府請了吳老夫人上林家的門來說親一般。
隻有周黎蘅想要議的親事,不再是一樁秘密,他才會病倒。
衛刃也立刻問道:“你是懷疑紹王府裡有人,在卡著議親的時辰來害世子?”衛刃越發深想下去:“世子不能議親,紹王府血脈也不能就此斷絕,將來王府爵位必然要移與庶出旁支……”
到底是跟著皇上長大的,見慣了皇上的兒子們龍爭虎鬥,互相拍磚爭奪太子之位,衛刃很快抓住了爵位傳承,嫡庶矛盾這個點。
林薑點頭,感覺到馬車漸漸停下:“也不必再猜了,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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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薑剛站在周黎蘅跟前,就知道自己的判斷是對的。
她左手上係著的辟邪珠子,霎時一陣滾燙,熱的她手腕都略微有些疼,於是她不免皺了下眉。
見她皺眉,一直關注著她神色的紹王妃,險些也跟兒子一樣暈過去。
紹王在旁邊及時扶住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