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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兩人進宮見皇上,給皇上行的是給長輩奉茶的禮數。
而皇上,則是按照民間長輩見兒媳婦給見麵禮的例,接了茶,預備了紅封。至此,所有大婚的禮節,才算是走完了。
且說林薑皇上是見常了的,但見林薑穿誥命服製是第一回,皇上也覺得很新鮮。
就對二人道:“說來,除了朕的兒媳們,這還是第一次有誥命,專門來給朕謝恩。”
一般誥命都是由皇後負責的。
這話倒是提醒了林薑:“那臣再去後宮謝過太後與皇後娘娘。”
畢竟她的鳳冠霞帔就是宮裡皇後娘娘賞賜的,而太後娘娘除了送了位管事老道的司儀嬤嬤,更賞了一套異常華美的頭麵給她。
其華美貴重程度,以林薑的眼光來看,都是可以參加大周開國百年大慶的程度。
既然收了兩位後宮大佬的重禮,林薑今日不入宮也罷,既然入了宮,還是要走去謝一趟才是道理。
皇上點頭應了,又道:“既然你要往後宮去,便也順便替朕看看貴妃吧。”皇上邊說邊捂住了額頭,似乎不堪其擾。
林薑想到貴妃也送了一份厚禮,想著正好了:原本貴妃再是貴,也隻是妃。今日她作為誥命入宮,應當隻拜見太後皇後的,貴妃那份禮隻好日後再去謝過。
有皇上這個吩咐,她正好去一趟貴妃宮中,也少一件事兒。
皇上見她沒理解自己的意思,就加了一句囑咐:“好好看看貴妃到底是怎麼了,免得她宮裡人三番五次來請朕,隻說她身子不好。真是的,自打文貴人有身孕,貴妃的身子就沒有舒坦過。”
林薑忍不住道:“陛下這不是明白,貴妃娘娘是怎麼了嗎。”
這話裡因果多明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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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林薑告退後,皇上就看著衛刃一路目送她出去,不免打趣道:“她這是去朕的後宮,又不是去龍潭虎穴,就還得讓你一直看著?”
衛刃回頭端正姿態,重新拜謝過皇上信重,親賜京營節度使一職,表示絕不辜負皇上的信賴。
這是正事,皇上也就一掃方才為愛妃頭疼的家常樣子,正經是天子威儀,不怒自發。
說到這種要緊事,皇上的聲音都會不自覺低沉些,而這件事,本也就讓他有些不痛快,話語不免更低緩,顯出幾分陰霾來。
“京中四大營,之前二十年都在賈代善手裡,之後的十年又在王子騰手裡。裡頭盤根錯節,打小將士許多都是跟他們幾家脫不開關係。”
所以皇上剛上任,就哢嚓了鎮國公府的爵位,平了當年被太上皇擠兌的氣,但一直沒有動四大家族,也是有此考量。
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杜絕——京中大營是決不能亂的,哪怕四大家族有些不法事落在他手裡,也不能由著性子一發治去,總要等京營安徹底安定下來才行。
“之前明陽伯管了京營一年有餘,因是代掌,他又是個溫平性情,就沒有將京營理順,隻是勉強壓著京營沒出亂子而已。”
說明陽伯是溫平性情,乃是為著這是自己妹夫,所以皇上給了他個中性評價。
其實明陽伯是個很優柔寡斷的性子,他對皇上是很忠心,但他本人絕不是個將領之才。所以他跟齊陽長公主夫妻特彆和睦:他凡事都願意有人給他做主,家裡的事兒,他有時候覺得抹不開情麵,長公主願意出麵管就更好了!
所以接手京營節度使後,明陽伯是發愁的,要不是皇上言明隻讓他代掌,他都不敢接這個差事。
而皇上要的,絕不是京中大營麵上不出事,得過且過,而是完完全全任由他調度,如臂指使的四大營。
可他是天子,居於廟堂之上,不可能深入軍營。
而軍營中那些吃空餉、冒軍功,任人唯親以次充好等陰暗之事,非得真正突破軍中體係,掌握了京營後,才能暴露出來。
皇上要的就是衛刃去把京營整的乾乾淨淨。
這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
“論起親戚來,你現在跟榮國府繞來繞去,還多少有點關聯。雖則他們家男人現在沒有能當差做官的,但說不得還有點用處。”
人際關係就像一張網,這個朝代沒有什麼網絡電話,讓人們去更大的平台認識誌同道合的朋友。
往往就是同鄉、同族、同科這些相同點把人們由點聯係成線,然後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成為一張人脈網。
榮國府的男人,現在是沒有實缺,但賈代善當年為賈家建立的人脈,不但遺澤到了王子騰身上,更是至今還在發揮作用。
也因此,四大家族的話語權也依舊還在。
皇上覺得,很可以把榮國府這幾位沒有實缺,也沒本事接過父輩榮光的男人用一下。
君臣兩個談了許久正事,林薑才回來。
皇上看了眼桌上的擺著的西洋鐘,不免奇怪道:“怎麼去了這麼久?母後留你說話了?”
林薑望著皇上,意味深長道:“回陛下,是貴妃娘娘留了臣好久,說了許多的心裡身上的不爽快。”
皇上就明白過來,再次頭疼捂住了額頭:“罷了,她與你多說說,就少來請朕了。”
林薑:……皇上您真的是隻圖自己省事,就正大光明的把矛盾和壓力轉移給我們大夫。
之後皇上也不再問林薑彆的,隻道:“好了,你們出宮去吧,新婚燕爾總該過過自己的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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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出明正宮的時候,自是畫眉公公出來送的。
林薑遞給畫眉公公一個定製的銀匣子:“請公公吃喜糖。”銀盒子上鏤刻著雙喜字,是花好月圓的圓滿圖案。
這匣子從外頭銀樓定製的,但裡頭的糖果,都是之前林薑寫了方子,夏嬤嬤帶著林家的丫鬟們一起做的,保證顆顆都是外頭沒有的新味道。
畫眉公公接過來,對林薑道:“多謝林院正。”好像這糖是同原本一樣,林薑送給她的一樣。
衛刃:沒關係,我可以當旁觀者。
待兩人離了明正宮,走在宮道上準備出宮,衛刃便問道:“既然入宮來,可要去趟太醫院?”
林薑轉頭對他笑笑:“我剛才去過了,把貴妃的藥方子送了回去。”同時還接受了一撥太醫院眾人的賀喜,散了好多喜糖。
衛刃點頭:“那好,我們早回去,你也好歇著。”
正說著,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從宮牆拐彎處傳來:“衛刃!”
兩人回頭一看,正是周黎蘅和五皇子,一起從宮道上轉出來。
簡直恍如時光倒流——林薑還記得第一回見到周黎蘅的時候,就是在這宮道上,他在叫衛刃的名字。而他旁邊,也就是五皇子。
不過現在的五皇子,已然不是沉默寡言的默默無聞皇子了,他已然是朝臣們眼中頗受皇上看重的恒親王。
恒親王與周黎蘅一起上前,賀過兩人的新婚之喜。
而衛刃和林薑也再次謝過恒親王親自動筆,為兩人寫婚書之事。
恒親王臉上笑容溫和,轉頭對周黎蘅道:“下一回,就要喝世子爺的喜酒了。我早向父皇請了旨意,那份婚書也是我來書。”
以他做皇子的老成謹慎,其實很少向皇上請求什麼恩典,都是努力做乖巧的皇子,細致做好父皇交給的哪怕一點點小的功課和差事。
可周黎蘅的婚事,五皇子是真的想書寫婚書,以此表對少年時代唯一朋友的全心慶賀,為此特意去懇求了皇上。
皇上也答應了下來。
林薑聞言,也笑看周黎蘅:“到了那時候,世子爺就要叫我一聲姨姐了。”
周黎蘅臉上亦是帶著一種期待的笑容:“我也盼著那一日。”
因想著兩人是新婚,五皇子也就沒再多說:“兩位快出宮去歇歇吧。”也難為這一早就進宮來走這一大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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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出宮,林薑坐的就不再是林家的馬車了。
“今日進宮這一趟,也真是沒有白進,該見的不該見的,都走了一圈了。等回頭就省事了。”
衛刃將馬車裡的墊子給她調了調,頗覺心疼:大周的宮廷占地麵積可不小,而皇後與貴妃,又有點王不見王的架勢,分彆在東西兩宮居住,太後則又是超脫於東西十二宮,另外住在後頭的慈安宮。
故而林薑這一早晨,可是沒少走路,按照位份排序去謝,搞得來回之字形奔波。
林薑確實是累了,甚至在馬車上閉目養神,就這麼靠著衛刃睡了過去。
再睜眼時,周圍都是黑沉沉的,林薑還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被裝進了麻袋裡。
她伸手撩開簾子,看到暮色中略顯陌生的房間模糊輪廓,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衛府,或者說,她自己家裡。
林薑坐起來,隻覺得睡的黑甜一覺,連骨頭都酥了,非常舒服。
外頭寶石聽見動靜連忙進來:“姑娘醒了。”
林薑伸了伸懶腰:“我怎麼回來的?怎麼就在屋裡了?”真是全無印象。
寶石笑嘻嘻:“當然是姑爺把姑娘送進來的。”
林薑伸手揉了揉後勁,微微一笑:“寶石,你知道我最喜歡這府裡哪一點嗎?”
寶石搖頭。
林薑接過她遞來的水杯:“這裡人少,而且沒有人會告訴我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衛刃生性冷僻,從前獨居在這衛府裡,也沒有丫鬟,隻有寥寥幾個看門和負責灑掃的下人。
而林薑在嫁過來前,還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彆在府裡添太多人。
她在林家住過,也在榮國府住過,下人眾多當然有享受便利之處,但她也真的被規矩們管夠了,被下人們盯梢夠了。
那種做什麼都會有人在背後議論兩句的生活,實在不適合現代自由人。
林薑是寧願降低一部分生活質量,換不被人監視議論的自由權。這是自己家裡,她還是想過那種,想白日躺著,就隨時可以躺著的生活。
於是這三進的宅院裡,隻有兩個門子,四個灑掃之人,兩個負責漿洗的婦人,以及兩個廚娘。
這雇傭的是兩個廚娘,一個擅川菜和小炒,一個擅長甜食和煲湯,橫豎家裡統共也沒有幾個人,兩個廚娘儘夠了。
而就這寥寥數人,也都散落在外圍,內宅裡幾乎就沒有什麼人。
林薑轉頭看著寶石:“寶石,我一直也在惦記著,你的歸宿問題。”
她現在已經習慣了每日去宮裡當值。
而她如今哪怕做了這衛府的女主人,也不需要像鳳姐兒管榮國府一樣,必須有個人幫忙料理這家裡上下幾百人口中的事務——這府裡根本沒什麼下人,也就沒什麼格外要管的事情。
林薑就準備按時給大家發發工資和年終獎就拉倒。
如今已經不是那種大家族的生活,行動離不了人,林薑覺得是時候讓寶石去過一過自己的生活了。
見話已經說到了這裡,林薑就拍拍椅子,示意寶石坐下;“你及你家人的賣身契,在出嫁前我就都還給你了,其實,你現在就是自由身了,想出去隨時可以出去,我必會給你準備一份房舍產業。”
寶石看起來有點慌張,連忙道:“姑娘,當時你給我賣身契的時候,我就說了,我真的不想出去,隻想陪著姑娘。”
她父母從前就是紹王府的家奴,她從小就因模樣齊整,應答機靈被紹王府嬤嬤挑出來重點培養,以後預備做貼身丫鬟。
而她打小所有的精力,也都是在學習怎麼做一個好的侍女,做一個主子信任的丫鬟。
要是從深宅裡出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經過十年的訓導,哪怕在紹王府裡,她也是新一波丫鬟裡出類拔萃的,後來她們一家都被紹王作為謝禮打包送給了林薑。
彼時她曾經忐忑過,畢竟是從王府出去。
可隨著時間過去,她越發覺得,當日被紹王妃挑中的那一天,是最幸運的一天。
陪著林薑越久,寶石心裡的想法越堅定:我隻想一直陪在這樣的姑娘身邊。
相比起來,那種陌生的,她沒有想過的嫁人自己過日子的生活,才更加可怕。
當時林薑還給她賣身契的時候,還在林家,寶石想著姑娘出嫁前事多,就沒敢拿自己的事兒來打擾。
這會子見姑娘出嫁第一日,就舊事重提,仍舊是想讓自己出去的意思,寶石就急的落淚道:“除非姑娘說,是嫌了我在身邊礙事,立意要攆我,我就不敢給姑娘添煩惱,自己尋個廟剃了頭當姑子去。”
林薑一時都被她驚了一下。
而寶石又直說道:“姑娘,我雖是陪嫁丫鬟,可我瞧得出姑娘姑爺的情分,我斷不會生出什麼想做妾室姨奶奶的心思。若真有那一天,叫我天打雷劈。”
一聽這種誓言都出來了,林薑心道:這事兒鬨得,為什麼感覺我像是賈赦,寶石像是鴛鴦呢。
她遞上一方手帕:“好啦,我又不是黃世仁,瞧你哭的跟喜兒似的。”
寶石淚眼朦朧抬頭:?
林薑才想起,這時候是沒有什麼白毛女的典故的,就換了言辭:“寶石,我想你出去過自由的生活,是想著你高興,絕不會強迫你隨意去嫁個人。既然你覺得在這府裡高興,那就留在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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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寶石說完話後,林薑起身走出門去,發現暮色西垂,錦霞漫天中,衛刃正在練劍。
夕陽昏黃的光淡金色光芒灑下來,映照的他更像一塊發光的寶石了。
林薑站在廊下欣賞了一會兒。
而衛刃轉頭看到她,就垂下劍。林薑走到他身邊去,原想用手帕給他擦擦汗,抽手帕的時候,卻想起剛才手帕塞給寶石了。
於是就伸手抽了衛刃身上的帕子。
衛刃看著她,也就不動。
兩人竟就在這夕陽中站了片刻,還是衛刃見天色漸晚,霞光都隻剩最後幾縷,便問道:“你晚上想吃什麼?好叫廚下做。”
其實按說新婦洗手做羹湯,才是大周新媳婦的禮,但兩人對此都不在意。
林薑想了想,忽然道:“你之前說過,你常自己做飯。”
衛刃點頭。
林薑:“可你的手藝,我隻吃過一碗糊了的粥。”
“那今晚我做飯,你想吃什麼?”衛刃把劍擱在一旁的架子上。林薑從上麵拿起一支羽箭來把玩。
聽衛刃這麼問,她立刻報菜名:“蔥燒海參。”
衛刃:……“海參提前一周就要泡發,現成做了沒法吃的,要不今兒先換個彆的?”
林薑就拉著他:“那我們去廚下看看,什麼菜新鮮就吃什麼。”
而廚娘們見衛大人過來要親自下廚,俱是忐忑不安:啊,院正大人過門的第一天,就不用我們做飯了,感覺自己要失業。
見衛刃確實下廚很熟練,林薑這種不太擅長廚藝的,都覺得有意思,就也試著做了一碗紫菜蛋花湯。
基本就是做了把紫菜拆開的工作,連蛋花都是廚娘幫著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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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上桌的時候,林薑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黛玉。這些年,她們都是一起吃飯的,這會子真是有些想黛玉。
於是飯後,林薑就隨便從枝頭上折了枝梅花,讓寶石坐馬車回去一趟送花,主要是問問黛玉在做什麼。
“真是可惜,不到三日沒法回門。”她倒是無所謂,但林如海府上盯著的人不少,他本人就是禮部尚書,林薑不好破這個例。
而黛玉也趁著這趟,讓寶石給林薑帶回來許多東西,其中就包括昨兒林薑沒法抱走的貓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