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傾城》的故事已經足夠完善,要是拍第二部,那一定脫離第一部的框架,拍到最後會發現,那就是一部跟《傾城》沒有半毛錢關係的影片,隻是蹭第一部的熱度而已。”
“如果是另一個故事,那跟你的角色傾城無關,你沒必要去。”
“如果是你仍然演傾城,那更慘,除了消耗你的形象和名氣,影響《傾城》的熱度口碑,將傾城拉下神壇外,沒有任何作用。”
謝拂的聲音不疾不徐,內容分析得當,可沈傾卻越發沉默,直到他說完,沈傾都沒再開口。
半晌後,才聽見沈傾一道略帶些許沉重的呼吸聲,沙啞的聲音低沉而微弱。
“謝拂。”
“你到底是不想我的形象被消耗而反對,還是因為不想傾城被毀而反對?”
謝拂輕輕揉按沈傾手指的動作一頓,黑暗中,他看不清沈傾的表情,卻大致能猜到此時的他是什麼樣。
他鬆開手,轉而摟住他的腰,“你是我男朋友。”
“傾城算是我的誰?”
沈傾笑了一聲,淡淡應了一聲,“嗯。”
似是信了。
*
晚飯都是很清淡的食物,沈傾的傷讓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吃重口,可他知道,謝拂是喜歡吃的。
“下次不用完全照顧我的口味,又吃不完。”
“不是照顧你的口味,我隻是想跟你吃一樣的食物。”謝拂卻道。
“想知道你吃的是什麼味道,什麼感覺。”
“同甘共苦?”沈傾忽然冒出這麼一個詞。
謝拂聞言忽而一笑,“似乎可以這麼說。”
物理意義上的同甘共苦。
“哪有人能真正做到同甘共苦呢?”
“我演過許多角色,為了更契合那些角色,我以各種方式了解他們,探究他們,做他們會做的事,走他們走過的路,可即便如此,我也是我,他們還是他們。”
他抬頭看了謝拂一眼,“我在戲裡可以是很多人,可在戲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並不討喜的人。”
聞言,謝拂挑眉道:“你對自己有什麼誤解?”
“嗯?”
“那就是在懷疑我的眼光?”
謝拂夾了一隻白灼蝦放進沈傾碗裡,輕笑一聲道:“我當然知道你是誰,戲裡的人可不愛吃這個。”
沈傾一時心緒難平,直到蝦肉進了嘴裡,肚子裡,他才堪堪咽下想說的話。
他們還沒吃完,謝家其他人便回來了。
謝大哥和大嫂晚上在外麵約會,已經吃過了,謝父謝母今晚參加了一場晚宴,回來也隻想休息。
“小沈來了?這孩子怎麼也不打個電話說一聲。”謝母招呼道。
沈傾不好意思道:“是我不好,什麼也沒帶就來了叔叔阿姨家,你們不嫌棄我就很好了。”
他的笑容禮貌又客氣,不,應該說他們。
沈傾心裡忽然有些疑惑,自己之前到底為什麼會無視謝家其他人的禮貌疏離,而直接下意識將謝家當成自己家的?
謝拂對他的影響原來已經這麼大了嗎?
謝拂敲了敲他的手背,眼神示意他專注吃飯,沈傾才反應過來其他人已經回房休息了。
“我吃飽了。”
謝拂也放下碗筷,他本身也沒什麼食欲,肚子不餓,身體健康不會受到影響就行。
兩人下午剛睡過,哪怕這會兒已經晚上十點,他們也精神頭十足,絲毫沒有睡意。
謝拂拉著沈傾上天台觀星。
彆墅位於郊區,視野和環境都比市中心好很多,這裡的夜空很明豔開闊,天上的星星也很明亮。
“這是誰的?”沈傾指著天台上的那些觀星設備問道。
謝拂頭也不抬便道:“我的,他們感興趣的隻有錢和數字,對這些不感興趣。”
“那你覺得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星星哪個好看?”沈傾這話問得有些莫名其妙,地上有什麼星星?
謝拂卻瞬間明悟,上前將沈傾抱在懷裡,微微一笑道:“什麼天上地下,他們都不是你。”
沈傾被摟在懷裡,謝拂擋住了吹向他後背的冷風,熟悉的心安感再次襲來,將他衝擊得無處躲藏。
“這裡風大,太冷了,我們回去吧。”
謝拂揉了揉他的頭,“好。”
回房後,二人各自洗漱。
眼見謝拂似乎情緒不錯,013小心翼翼探出頭來問:“宿主,主角受想做什麼?”
這謝拂解開手表的動作頓了頓。
013繼續問:“是打算假裝不知道,粉飾太平嗎?”
“那宿主你打算什麼時候挑明?”
還是說不想挑明了,打算就這樣跟沈傾一起假裝無事發生?
看著謝拂跟沈傾處處和諧、舉止親密的相處模樣,013有時都懷疑謝拂是不是動真心了,可一想宿主根本沒有那玩意兒,再看到他與沈傾甜蜜的模樣,便隻剩下細思極恐。
“不需要。”謝拂語氣平淡,將013關進精神空間,他洗了個熱水澡,身體不由放鬆許多。
這會兒013還不明白這個不需要到底是什麼意思。
怎麼也應該是不想,不會這一類的,不需要算怎麼回事?
走出浴室,謝拂腳步微頓。
沈傾站在床邊,看見他出來,抬手招呼道:“過來幫我理一理這頭發。”
隻見他身穿一襲金紅色的衣衫,臉上畫著熟悉的妝容,長長的假發自他腰身垂落,隻是不知是不是裝在行李箱裡時亂動過,這假發發端有些打結。
沈傾叫謝拂來,就是幫他理順這些頭發。
打結的頭發落在地上,沈傾蹲下身將它們撿起來,丟進垃圾桶。
“你這一剪刀下去,就不好看了。”
“不難。”謝拂將這頭長假發用梳子梳整齊,在發尾處修剪片刻,很快這頭發就看不出來之前被剪過。
沈傾詫異道:“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以前還想過開發廊嗎?”
謝拂好笑道:“隻給你一個人剪怎麼樣?”
沉默片刻,沈傾卻道:“可我又不能給你剪。”
“不用,你讓我看看就行。”謝拂將剪刀丟在桌上。
沈傾看著他片刻,才提醒道:“謝拂,你有沒有覺得這身衣服和裝扮很熟悉?”
謝拂目光一掃,“是《傾城》裡,你恢複男子身份的那套。”
沈傾點點頭,“不過熒幕裡出現的那套其實已經在拍攝戰爭戲的時候毀了,現在這套是備用。”
“我從導演那裡買回來的。”
“好不好看?”
謝拂誠實點頭,“好看。”
“那你喜不喜歡?”沈傾目光一轉不轉地看著他,不願意錯過他任何一個目光。
謝拂隻好哭笑不得點頭:“喜歡。”
沈傾表情一變,隨之而變的還有他周身的氣質。
原本的寧靜淡然被張揚明豔取代,明媚的妝容,華麗的衣衫,一切都在他的笑容中黯然失色。
沈傾抬手,食指勾動謝拂的衣領,將人拉下來,二人麵對麵的距離不足微毫。
他們離彼此最近,卻又因此而看不清對方,唯有對方身上的幽香時刻在鼻尖縈繞,彰顯著對方的存在。
“謝公子,今日你瞧見本殿下的秘密,可就走不了了!”
“除非……”
“除非什麼?”謝拂壓下眸中幽色,配合道,“殿下不妨直言。”
“除非,你做本殿的人,從身//體,到靈魂,從言行,到意誌,都完完全全服從於我……”
謝拂閉目一笑,似是認命,“我似乎沒有拒絕的權利?”
“有。”沈傾正要鬆開他,卻被謝拂先一步將他抱住。
“可我不想拒絕。”
“殿下真絕色,恰好是我見過最美的那一抹,能侍奉殿下,我甘之如飴。”
謝拂將沈傾攔腰抱起,金紅的長袍鋪在床麵,給這本就被暖光籠罩的屋裡更添了幾分喜慶。
沈傾沒有抹口紅,隻是用了點變色唇膏,橘子味的,味道被抹去後,餘留的唇色卻比塗抹了唇膏的還要鮮豔。
像早晨初升的太陽,緋色明豔,勾人心神。
這身被保存很好的備用戲服終究在今晚報廢。
沒破沒爛,卻皺皺巴巴,開熨鬥車來都燙不平,它們掉在地上,從黑暗靜待到白晝,等天邊第一抹陽光照射進來,輕輕灑在那層層疊疊的衣服上,原本有些蔫了衣服再度散發出明豔的光芒。
朝陽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
謝拂將醒未醒時,便聽見屋內輕微的動靜。
腦子裡還有隻白團子才瘋狂叫囂著:“宿主你快醒醒!再不醒就來不及了!”
謝拂恍若未聞。
他翻了個身,依然閉著眼睛。
屋內窸窸窣窣的動靜停頓了一瞬,等謝拂沒再動後,才又響起,隻是比之前的要輕許多。
沈傾動作很慢,也很輕。
他不是怕吵醒謝拂,而且怕吵醒之後不知道說什麼。
上次去劇組後,他留在這兒的東西就不多,這次回來其實大多數行李他都打包寄回了之前獨居住的公寓,很快,他就把行李收拾好了,甚至都沒裝滿。
沈傾輕笑一聲,他站在床邊,低頭看著謝拂,似乎要將他的眉眼都徹底記住,目光卻不帶留戀。
轉身要走時,手腕忽然被一股不重,卻不容拒絕的力道給抓住。
“這麼早起來,是要去哪裡?”謝拂的嗓音中帶著些許慵懶,卻能聽出,並沒有剛醒時的茫然,顯然並不是剛醒。
沈傾心裡有種石頭落地的感覺。
果然……
他轉過身,神色平靜,態度坦然,絲毫看不出是打算偷溜卻被抓包的模樣。
謝拂坐起身,抬頭正好對上沈傾的一抹禮貌的笑容。
“我要走了。”
謝拂理解地點點頭,表示聽到了,“大清早的該起床鍛煉身體。”
沈傾心中一梗,“不是去鍛煉。”他的視線落在手裡的行李箱上。
謝拂像是這才看到一般,卻故作不知問:“又有工作?還是想搬回客房?”
沈傾看向他,對上那雙沉靜幽深的雙眸,便瞬間感到眼睛發酸,忙移開視線。
他下意識清了清嗓子,卻在聽到聲音後想起自己的聲音早已經變得粗糲沙啞,不易辨彆情緒。
“謝拂,你知道的。”
“我要走了。”
“我們分手。”
謝拂卻不放手,“如果我不許呢?”
他語氣如常,隻是多了一分冷意,淺淺淡淡的,傳到空氣中,輕易就散去的那種。
然而沈傾卻還是從這句話中窺見了一點眼前人的真性情,他反而鎮定下來。
“你不許,那又能怎樣呢?”沈傾垂眸看他,“謝拂,你想囚禁我嗎?”
謝拂握著他的力道鬆了一分。
“我知道你能做到,但是那又怎樣?你覺得囚禁我,收藏我,就能得到戲裡那個‘傾城’嗎?”
謝拂眸光微動。
“彆忙著否認。”沈傾原本不想說清,可現在話趕話,似乎不說清,以後會更亂。
“我找人查過你的賬號在網上的行跡,你說過的話,發表過的言論,百分之八十都跟傾城有關,你在我的粉絲裡活躍,也是從《傾城》上映後開始,你開小號黑我的那些話是自己寫的吧?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說那些垃圾話,這跟你一點也不搭,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們大半也是跟‘傾城’有關,說我毀了他……”
沈傾覺得好笑,表情卻有些僵硬,扯不出一個笑臉。
“是啊,我確實毀了他,現在的我,再也沒辦法演出你喜歡的那個人,也是因為這個,你才反對我出演第二部,不是嗎?”
謝拂回想昨晚,嗯,真是不想沒什麼,一想處處是坑。
不可否認的是,原主確實是沈傾口中的那樣。
喜歡傾城超過沈傾。
“黑我,不止是想拉下我,應該也是你真心實意。”
“至於為什麼改了主意,甚至還偽裝身份,處心積慮接近我,更甚至以喜歡為名攻略我……謝拂,你在玩愛情遊戲嗎?”
“還是說……”沈傾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半晌才說出口,“可憐我?”
謝拂握著他的手漸鬆,沈傾心頭一空。
沉默半晌,二人誰也沒說話。
謝拂起身下床,拉開窗簾,陽光傾泄滿整間屋子,明亮得刺眼。
這裡晝夜溫差有點大,昨晚的風能冷到刺骨,白天的陽光也能晃瞎人的眼睛。
謝拂沐浴在陽光裡,要想看他,就必須麵對陽光的直射,沈傾不得不眯起雙眼,恍惚間,窗前那道身影似乎鍍了一層金光。
“我承認,或許一開始是這樣。”
“我不認識你,被你演的角色所吸引。”
“但是小七,從認識後,我所見到的聽到的交流的相處的,都隻是你,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虛擬角色。”
“我接近你不懷好意,圖謀不軌,我承認。”謝拂直白道,“但如果真的不喜歡你,有必要追求你嗎?”
“為了不被懷疑地進醫院,你能打斷自己的腿,為了不引起我的排斥,你能花一個多月時間做一個普通病人,為了讓我主動認識你,你能花那麼長時間守株待兔。”
沈傾長歎一聲道:“謝拂,你要我怎麼信你?”
彆說是他,謝拂聽著都覺得能做出那些事的自己不太可信。
“如果你想玩遊戲,可以跟願意的人一起,我不行,我玩不起。”有朝一日,謝拂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沈傾不能,如果真有那一天,他們之間不是死一個,就是一起死。
“其實我很感激你,真的。”沈傾笑了一下,“因為你粉我,願意施舍善心陪伴我,給我一點虛假的感情,隻為了我演過的角色。”
沒人知道,沈傾有多羨慕傾城,有人願意為他費儘心機,為他使儘手段,可那不是他自己,不是沈傾,更不是小七。
“如果你……隻是可憐我,或者單純想做個英雄,拯救我,那請你不要告訴我。”
沈傾雙眼泛紅,卻始終沒有落淚,望著謝拂的眼神依舊堅定。
可略帶哽咽的嗓子依舊出賣了他的狼狽。
“在你麵前,我什麼都沒有,現在分開,請你讓我體麵一點……”
“謝謝……”
他脊背挺直,卻對著謝拂微微垂頭。
謝拂覺得手有些癢,想點一根煙拿著,有煙霧繚繞,還能遮掩他眸中的神情。
他站了許久,看了許久,沈傾也等了許久。
最終,他伸手攬住對方,輕輕抱了抱,輕聲低語,“我知道在你這裡信用透支,說什麼你都不會信。”
“但請你,稍微保留那麼一點期待,期待一下我喜歡你,好嗎?”
沈傾走了,謝拂沒有下樓送人,他隻是站在窗前,遠遠望著那道身影離開彆墅,直到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他如願點燃了一支香煙,卻沒抽,隻是嗅著尼古丁的味道,當它燃至一半時,便被謝拂摁滅在煙灰缸。
雖然沈傾走了,但他們之間再沒有沈傾能知道的隱瞞和欺騙,唯一的阻礙不過是對方覺得他並沒有喜歡他,或者說,沒有太喜歡他。
謝拂對此並不擔心,要解決這個不過是時間問題,未來很長,真心這東西,他有一輩子向對方證明。
隻是……
“不該借粉絲身份的。”
他讓那人連唯一擁有的粉絲的喜歡也蒙了層陰影。
正如沈傾自己所說,他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