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記得啊。”
“好。”今天的謝拂很好說話,沒什麼不答應的。
陽光很暖,然而沈傾卻感覺越來越冷,他想往謝拂懷裡靠,卻又克製住了,隻是抱著被子可憐兮兮像是在撒嬌道:“我有點冷……”
或許是因為太冷,令他眼前也逐漸出現幻覺,不,不是幻覺,隻是模糊了視線,他竭力想要看清謝拂,卻發現自己怎麼留不住他的模樣。
他緊緊握住謝拂的手,自以為很用力,可實則軟弱無力。
“謝拂……”
微弱的聲音傳入謝拂耳中,他若無其事地湊地更近了些,想要將沈傾摟在懷裡,卻又礙於對方身上的傷,不好輕易觸碰。
“如果有下輩子,你、你彆……粉我了……”
沈傾想笑著用輕鬆的語氣說出來,卻不知道他的聲音已經微乎其微,眼前忽明忽暗的視線告訴他,他時間不多了,留不住的。
“……好。”謝拂聲音微頓,喉結微動,低沉的嗓音好似有千言萬語未說儘。
沈傾還想說很多,他還有很多話,比如要謝拂好好生活,下輩子可以盼一盼,這輩子就忘掉他,想說他其實還想跟他複合,想說他已經不介意謝拂到底喜歡誰了,反正都是他演的……
可這些話都來不及說,在隱隱覺得自己再無力睜眼時,沈傾最終隻說了一句話。
“不要看我……”
謝拂,不要看我。
想要摘下眼罩的手一頓,半晌,謝拂終是放下,將已經聽不見他聲音的沈傾抱在懷裡,湊到他耳畔,低低應了一句:“好……”
*
病床連同床上的人一起被推走,醫護人員皆離開,就見小鄧周唯也不在,整間病房隻剩下謝拂一個人。
他站在窗邊,緩緩摘下眼罩。
陽光不再隔著眼罩,而是直射進他的眼睛,謝拂卻沒有看它,反而落在了窗戶玻璃上的人影上。
玻璃裡的謝拂麵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卻有一雙明明齊全健康,卻仿佛什麼也沒裝下的眼睛。
不過一眼,謝拂便轉身背對著窗戶,沒有再看。
他懷疑自己被沈傾傳染了冷意,明明沐浴在陽光下,卻仿佛身處寒冰,冷入骨髓。
剛剛哭過的013抽噎了兩下,才忍住繼續哭的衝動,強作鎮定,想要出聲安慰謝拂。
“宿主彆擔心,雖然小七因為你命運更慘,但是你沒有害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對他好,不會扣太多業績的。”
謝拂沒反應。
013絞儘腦汁,試圖繼續安慰他,轉移他的視線,“對了,咱們這個任務,要等脫離這個世界,才能看到任務結果,宿主放心,現在沒出來不是因為成績太糟糕。”
“我沒有想它。”謝拂終是出聲道。
他也沒有在乎這個任務。
自從知道沈傾出事後,他就沒想過它會完成。
雖然以前沒有失敗過,但他不是輸不起的人。
“那您是……”013小心翼翼問。
“下次,如果有其他人來這個世界做這個任務時,最好提醒他,不要在沈傾麵前放鏡子。”謝拂想了想道。
“他不喜歡。”
013又淚奔了,躲進了精神空間。
但它在此之前,還不忘跟謝拂說:“這個組的任務是唯一性,錯過了或者失敗了,都不會再有了,宿主您想的根本不會發生,這個世界不會重來,小七也不會重生。”
謝拂微微一愣,望著窗外的目光變得更為幽深。
“沒有了嗎……”
沒有了啊。
*
沈傾死前便安排好了身後事,後續處理很迅速,唯一有爭議的地方也隻有他的不動產和生前使用過的東西。
沈傾死前是說要捐了,但後來跟謝拂見麵,還說了話,看那個態度,顯然是和好的,這種情況下,周唯便想做主把那些東西交給謝拂。
好在沈傾生前雖然說了口頭遺囑,卻沒有找律師公證,他想要把東西給謝拂並沒有那麼麻煩。
也是知道謝拂不缺錢,就算以後有了新歡,看在過往舊情的份兒上,也不至於糟蹋了沈傾的東西。
謝拂沒理由拒絕,乾脆接受了。
“這是鑰匙,你可以封存可以擺著,但是我不希望你隨意糟蹋它們。”
“我知道。”謝拂接過鑰匙,卻沒跟周唯說什麼多餘的話。
他們之間隻有沈傾,還不如小鄧,沈傾不在了,他們也沒什麼好說的。
小鄧現在依然跟著周唯,“周哥,你還不放心謝哥嗎?他雖然年輕,但處事成熟,為人也念舊情講義氣,咱們根本不用擔心那些東西落在他那兒會怎麼樣啊。”
周唯沒好氣地看著他,“你還跟我吹個沒完了是吧?”
“我當然知道他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畢竟在照顧沈傾的那些天他也不是白來的,不難看出謝拂為人穩妥,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隻是現在沒有,可以後呢?”
“他總要結婚交往,擁有新的,沒有沈傾的生活。”
“跟我們一樣。”
小鄧的心忽然有一瞬間冷卻。
是啊,生活還要繼續過,這個世界上,是不會因為幾個人的消失而停止運轉。
沈傾去世的消息最終還是被公布在了網上,微博瞬間卡爆,等到能再次上線登錄時,無數網友粉絲和吃瓜路人在沈傾微博下麵刷屏。
“不可能!都是假的!誰放的這種假消息?小心吃牢飯!”
“哥哥剛結束一部劇,現在應該還在休息,沒興趣跟你們玩這樣幼稚無趣的遊戲,勸你們趕緊認錯自首!”
“哥哥,你被盜號了,趕緊出來說一聲啊!”
然而無論他們怎麼call,微博就是沒有其他動靜,直到一個小時後,警方出麵證明微博上的消息確實千真萬確,沈傾已經登記死亡。
隱隱已經有了猜測的網民們快瘋了,紛紛跑到自己微博裡哀嚎!
至於為什麼不去沈傾的微博?不過是對逝者的尊重。
“我不信!哥哥怎麼可能突然去世了!到底怎麼回事?!”
無數猜測和言論在網上掀起,粉絲們追求一個答案,黑粉們四處造謠,說什麼的都有,純路人隻吃瓜,什麼瓜都會啃一啃,簡直群魔亂舞。
原本還想看看能不能隱瞞沈傾去世原因的周唯無奈之下,也隻好公布了沈傾的死亡原因。
死於手術感染。
這個結果對粉絲來說毫無疑問是個重大打擊,雖然沈傾做手術祛除疤痕無可厚非,但若是彆的不知道沈傾的聽了,恐怕都會以為他是整容,這個名聲無論是對沈傾還是對沈傾的粉絲來說都不好。
可事實如此,若是粉絲不能接受,那也隻能算了,畢竟人都沒了,還爭什麼呢。
黑子們倒是想跳,然而暗中似乎有人一直壓製著,讓背地裡想要亂來的人根本沒找到機會,等有機會了,也錯過了時機。
沈傾死了,屍體火化,葬入了雲山墓園。
在謝拂的堅持下,葬禮是他主持舉辦的,對此,謝家頗有微詞,可想想沈傾都已經沒了,他們現在反對,也不過是惹謝拂不高興,便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在葬禮那天除了謝大哥夫婦外,其他人並沒有到場。
地上的墓碑上貼著沈傾的照片,不是劇照,而是他本人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神采奕奕,渾身洋溢著自信驕傲的模樣,不如謝拂印象裡的沈傾沉靜,卻同樣耀眼。
謝大哥看著墓碑上的愛人謝拂四個字略微皺眉。
“天色不早,也該回去了。”謝大哥提醒道。
謝拂彎腰將一束玫瑰放在墓碑前。
“雖然好像百合或者菊花更適合這裡,也更適合這個場景,但我莫名覺得你應該會更喜歡玫瑰。”
“這次送玫瑰,下次送其他的。”謝拂輕語道。
*
回去的路上,謝大哥有意跟弟弟聊天,便讓謝大嫂開車,兄弟倆坐在車後座。
“之前一直不知道,這事兒怎麼不跟家裡人說呢?突然才告訴,難道是不想告訴我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沈傾的變故,弟弟回家後整個人都比以前沉默不少。
話少了,性子也更加沉穩,但過於沉穩的影響便是他似乎沒以前那樣有精神,愛熱鬨。
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
“沒有,隻是覺得他是我男朋友,是我的事,不應該影響到家裡。”
“你們跟他沒關係。”
“跟他有關係的是我。”
謝拂不愛麻煩彆人,自己的事自己做,當然,也不希望彆人麻煩他,特殊情況除外。
謝大哥彆的沒感覺到,倒是在謝拂身上看到了分寸和懂事,不由感到欣慰,回家後還在謝父謝母麵前誇了誇。
“真不錯,談個戀愛就長大了。”謝父謝母對這個消息顯然也很滿意,他們各自欣慰著兒子能成家立業了,便開始琢磨起讓謝拂上班相親的生活。
上班就不說了,謝拂願意去公司養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沒人管。
可相親……絕對不行。
謝大哥皺眉思考片刻後勸道:“你們覺得小弟現在長大了成熟懂事了,可成熟的人不會無條件讚同父母的,況且沈傾剛出了這事,你們這麼做合適嗎?”
聞言,謝父謝母忙解釋道:“我們也不是要他現在就開始,總要給他時間。”
“人都走了,活著的人總還要繼續生活,哪能一直沉浸在悲痛中。”
要是沈傾活著,且真的跟謝拂一直在一起,走下去了,他們也不會反對,可現在不是沒成嗎?還不能讓他們為自己兒子打算一下未來了?
謝大哥放心了。
他也是這麼想的,事實上,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沒人會因為死去的人而影響活著人的生活。
他們以為謝拂頂多難過幾個月,大不了了難過個一年半載,之後總會好的。
所以即便謝拂幾乎兩三天就會去墓園一趟,每次都會待上一兩個小時,他們也隻當而已念舊情,重感情,雖然對象是一個死人,但也不是壞事便由著他去。
謝拂每天的日常除了在公司養老摸魚外,便是去沈傾的房子裡住著,周末回家陪父母親人,倒是去墓園的次數就沒有降下來過。
他不結交朋友,也不到處旅遊,沒有發展更多的興趣愛好,仿佛這個世界上,屬於他的生活已經被安排好了,他正在按部就班地完成。
這樣的生活過了一個月,謝家人暗暗皺眉。
兩個月,謝家人隱晦暗示。
三個月,謝家人坐不住了,他們找到了謝拂以前認識的朋友,試圖讓他們去找謝拂玩,影響他,將他帶入更正常的生活。
是的,他們認為謝拂規律的生活不正常。
然而那些朋友也一個個都無功而返。
連他們都勸不動謝拂,謝父謝母終於著急了。
“有家不住住外麵像什麼話?我跟你媽這把年紀,就想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你連這個願望都不願意滿足我們?”
謝父在周末的飯桌上態度強硬道。
他跟謝母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謝拂不是沒看出來,但是好歹是父母,便沒有拆穿。
他留下來多住了兩天。
他還是住在原來的房間,裡麵的東西擺設似乎都沒動。
謝拂站在屋裡,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出了曾經跟沈傾在這裡時的情景。
雖然隻是一閃而逝,卻也讓013察覺到了端倪。
“宿主,您是想小七了嗎?”
謝拂神色頓了頓,片刻後道:“嗯,是想到了一點。”
013無法從謝拂臉上看出什麼情緒和心情,說話比較謹慎,“宿主,您喜歡上小七了?”
謝拂沒回答。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起身去了屋裡的儲藏室,然而當他推開門一看,卻見裡麵原本被擺滿的儲藏室,此時變得空空蕩蕩,原來的那些“沈傾”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013驚呼一聲,“宿主,小七不見了!”
謝拂眸光微暗,一言不發地走出房門,正對上似乎鬼鬼祟祟來偷看的謝大哥。
“你乾什麼?嚇我一跳。”謝大哥見他突然出來,慌亂間,忙倒打一耙。
謝拂語氣有些冷,“我還想問你們,在我房間裡乾了什麼。”
明明他的語氣並不像有多生氣,不過是略冷淡了些,算不上興師問罪,可謝大哥就是知道,謝拂說的是什麼。
他皺眉對謝拂道:“你這麼久沒長住,我讓傭人打掃你的房間怎麼了?儲藏室亂糟糟的,我讓傭人整理一下又怎麼了?都是些老舊又沒用的東西,你還留著做什麼?”
“東西在哪兒?”謝拂也不說其他,直接問道。
謝大哥被他質問的話氣得一怒,“謝拂,你這是跟誰說話?”
“跟沒經我同意就扔了我東西的人。”謝拂態度也算不上好,說話更是直接懟。
“我是你哥,還能害你嗎?”謝大哥頭疼道,可是沒辦法,出這一招就是他理虧。
謝拂也不問彆的,就這麼固執地看著他。
謝大哥被看得心虛,最終不得不道:“行了行了,彆抓著我那點事不放。”
“東西我交給彆人賣去二手市場了,賣來的錢,都以你和他的名義捐給了福利院,也不算沒用,反正你留著也沒用,不如再次利用一番。”
謝大哥越說聲音越小,本來嘛,無論他出於什麼心理,在沒經過謝拂同意的情況下,就把他的藏品拉出去賣了,換了誰也受不了。
謝拂什麼也沒說,直接轉身回了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謝大哥被關門外的,碰了一鼻子灰,可偏偏理虧的是他,還不能找回去。
心裡一邊罵一邊吐槽謝父謝□□詐,做什麼事都要他先打頭陣。
這個頭沒打好,他們就見狀收手阻止,這樣他們也不虧,還能維持在謝拂麵前開明的假形象。
要是打好了,那就更不用說了。
謝拂心裡清楚,所以他並沒有猶豫,也沒有拖遝,轉身回屋後,便收拾起了屋內一些自己的東西,等他裝箱完畢,提著行李箱開門,剛走沒兩步,就見謝大哥腳步匆匆走來。
“謝拂!”他一把扯過謝拂的手臂,怒氣衝衝道,“你還要鬨到什麼時候?!”
“鬨?”謝拂語氣帶了一絲疑問。
“我擅自做主把你的東西賣了是我不對,你要是喜歡,我可以給你全部重新買回來,但是你不能用一言不合就離家出走來威脅我們!”
謝大哥從沒有謝拂會這麼難搞過,就算是以前不聽話的時候,也頂多是給他一個白眼,可現在他不給白眼,直接一個眼神都不給。
“你們誤會了,我沒有鬨。”謝拂語氣平靜道。
“那你提著行李箱難不成是要去扔垃圾?”謝大哥指著他的行李箱質問。
謝拂低頭看了一眼後道:“我確實沒有鬨。”
“我是認真的。”
謝大哥:“……”
謝拂抬頭,“大哥,多謝你和爸媽的好意,但是我已經二十五歲,人生已經過了三分之一,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隻是你們不知道而已。”
謝拂錯身要走,謝大哥抓住他的手臂,也裝不下去了,直白道:“那你說,你到底要什麼?沈傾已經回不來了,難道你還要在他的房子裡住一輩子不成?”
“我們從來沒反對你們在一起,但也是你們自己走到這一步的,現在希望你能走出來,過得更好,你說說,也是我們錯了嗎?謝拂,你是不是沒有心?”
謝大哥一語中的,大概連他自己都沒想到。
謝拂眸中閃過一絲複雜。
他確實沒什麼感情,對待每個人,也不過是按照要求或者規則來。
就像他能對沈傾專一,他也會孝順父母,友愛兄長。
但這些,都排在沈傾之後。
哪怕沈傾不在了,也不會越過去。
既然謝家不讚同他一直記著沈傾,念著沈傾,那他隻好儘量少出現在他們麵前,該他做的他也不會少,這大概也是一種孝順。
“你們沒錯。”
“隻是恰好你們希望我得到的,是我不需要,也不想要的。”
“家裡就拜托你了,我下個周末再回來。”
說罷,謝拂便腳步不停,繼續離開,直到他出了彆墅,也沒有人追上來,看來也是真生氣了。
“宿主,為什麼你要跟他們鬨僵呢?這是你在這個世界的親人啊。”
“我知道。”謝拂淡淡道。
為什麼不用更溫和,或者更示弱的辦法?謝拂也認真想過。
不是因為想不到,更不是因為沒有,不過是因為……
“都在讓我忘了他。”
謝拂語氣幽深,明明是平淡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話,卻還是令013感到了一種不太明顯的不悅和悵然。
“他們都在忘掉他。”
沈傾是明星,可即便是明星,在一段時間過後,沒有新的消息動態,也會沉寂下去。
幾個月後,沈傾微博下活躍的人越來越少,現在還好,若是再過一段時間,黑粉都會懶得黑他,又過幾年,粉絲也會投入新的生活,十幾年過後,還記得他的,大概也隻有真愛粉和往期影視劇美人的顏值粉了。
就連從前跟沈傾關係最好的周唯和小鄧,現在也沉浸在自己的新生活中。
周唯又挑了兩個好苗子,開始帶新人,未來培養不出另一個沈傾,隻要有他一半也足夠新人吃一輩子。
小鄧不想當助理,周唯便把他安排進公司裡其他需要每天上班打卡的部門,小鄧很高興,現在正在努力賺錢買房,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娶個賢惠漂亮的老婆,乾勁十足。
謝拂不是說不能忘,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沒有必要對彆人念念不忘,尤其還是一個死人。
他隻是有那麼一丁點兒的不高興,真的隻有一丁點兒,或許還算不上不高興,不過是微微發堵。
沈傾在生前最希望彆人看見他、喜歡他,如果被他看見這些,大概會難過。
“彆人都可以忘掉,可以認識新的人,喜歡新的偶像。”
“我不行,謝拂不行。”
“謝拂這一生,就是為了沈傾而來。”
“從生到死,隻為他一人。”
也隻愛他一人。
哪怕是沈傾不在了,這場以愛為名的戲也要繼續演下去,不過是成了獨角戲而已。
*
此後數十年,謝拂就如他所說,認認真真地在演這場漫長的獨角戲。
他認真活著,不為生存奔波忙碌,也不為交流而刻意交友,每天做的事不過是工作摸魚看書鍛煉,周末去陪父母親人吃飯,還有從沈傾的房子裡尋找對方曾經住過的痕跡,以及沈傾人生軌跡的蛛絲馬跡。
沈傾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是為什麼長成這樣的人?
這道名為“沈傾”的題目,謝拂足足研究了一輩子。
在知情人眼裡,他就跟苦行僧似的,不抽煙喝酒打牌花心,多年過去還對他的初戀念念不忘,圈內其他人對此既嫌棄又敬佩。
嫌棄於他的“胸無大誌”,敬佩於他的專一癡情,多年未改。
這一日,謝拂如往常一般,來墓園陪沈傾。
這些年來,他幾乎兩三天就要來一次,有時隻是單純說說話,有時卻會在這墓前枯坐半天,時間不一,有時天氣不好也會缺席,但是這樣的生活,他過了許多年。
這日謝拂到時,卻沒想到會看見另外兩個陌生人站在沈傾墓前。
因為沈傾的葬禮並沒有公開,網上沒人知道沈傾葬在哪兒,能來祭拜探望的,也隻有認識的人。
可謝拂不認識她。
中年婦女身後陪著一個年輕女生,對方給她提著包,中年婦女則是將一束桔梗花放在墓前。
“抱歉,從前一直不知道您睡在這裡,今後有機會,我會再來看看您的。”
皮鞋踩在石階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中年婦女轉頭看去,對上渾身氣質淡漠,模樣英俊,卻依稀能看出並非年輕人的人。
“抱歉您是?”中年婦女見他走向沈傾的墓碑,便起身退來到一旁。
謝拂將桔梗花往旁邊挪了挪,將手裡的玫瑰放下。
“他不喜歡桔梗,下次來,你或許可以帶上月季。”
中年婦女這下再傻,也知道謝拂是沈傾的親人了,笑著歉聲道:“抱歉,下次我會記住的。”
“我年輕時是他粉絲,他曾經在精神上幫過我許多,這麼多年我都很感謝,請問您是……?”
謝拂黑色的襯衫仿佛陽光也散不開的濃墨,即便吸收再多的熱量,也化不開他眉眼間一星半點的冷淡疏離。
“我是……愛他的人。”
*
這個世界,謝拂一生無病無災,活到了七十來歲,倒也算長壽。
大限將至那一天,他躺在陽台上曬太陽,沈傾的房子在幾十年前還是新樓新房,幾十年過去,也免不了老舊過時,但謝拂依舊沒有離開。
他甚至沒有翻新,這裡依舊留著許多沈傾存在的痕跡,人到了老年,有時謝拂都仿佛覺得沈傾還在。
他正在陽台另一張椅子上坐著,時而看雲,又時而看他。
謝拂的眼中逐漸出現那道年輕的身影,陌生又熟悉。
“……沈傾。”
那人似乎轉頭看向他,眼神詢問他做什麼。
謝拂卻隻是這麼看著他,久久不語。
直到那道身影越來越淡,謝拂的視線也越來越沉,才聽見一聲微弱的歎息。
“我可以愛你,一輩子,你……”看見了嗎?
謝拂漸漸閉上眼,同時跟隨他一起沉睡的,還有那句埋藏在他心底深處,許多許多年,從來沒有泄露過一個字的——
我想愛你。
*
雲州城商賈謝家。
下人們往來匆匆,麵露急色,“大夫呢?大夫請來了嗎?”
“來了來了!在路上了!”小廝跑得滿頭大汗,最後還摔倒在地上。
“大少爺正在發熱,小心老爺見到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就不是打你棍子那麼簡單了,說不定還要把你從大少爺身邊趕走!”一個老嬤嬤恐嚇道。
圓胖的小廝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娘,我起來了起來了……您一定要幫我說說好話啊!”
“都是那李家幾個成天不乾好事兒的,見我們少爺落單就來欺負他,他們人多勢眾,我怎麼攔也沒攔住,爭執之下,大少爺才不小心掉進湖裡,都是那些王八羔子不乾人事!”
老嬤嬤手指點了點他額頭,“你給我小點兒聲,那些少爺也是你能議論的?去,趕緊給我迎大夫去。”
說曹操曹操到,小廝走向門口,就見已經有下人領著一名青衣藥郎進來,兩人走過穿花遊廊,然那小大夫容貌清雋,一身青衫猶如穿了一身雲煙雨霧,染了幾分朦朧幽色,小大夫本人更是麵帶三分笑,還未開口多言,便已然多了幾分好感。
“病人在哪兒?”
“在這兒!在屋裡!小大夫您……”
“我姓虞。”
“虞大夫您快跟小的來!”小廝領著年輕的虞大夫就往後院走。
“老爺!老爺!大夫來了!”
謝富商匆匆起身,忙對著進來的虞大夫拱手道:“勞煩大夫,隻要能治好我兒,酬勞不在話下。”滿口商人的壕氣。
虞大夫走上前,坐在床邊,見床上躺著的年輕男子眉目雋秀,隻是眉心多褶皺,倒像是多思,身體輕顫,麵色發白,卻冒著汗。
他剛將手搭上這年輕郎君的手腕,卻反而被對方一把給抓住,力氣大得驚人!他竟一時掙脫不開。
謝富商尷尬,“這……”
虞大夫回神後,笑眯眯道:“無事,我有銀針,可將謝少爺喚醒,一直昏睡也不好,容易有些小動作,比如認錯人什麼的,隻是或許會有些疼,不知謝老爺……”
謝老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咬牙同意,“虞大夫您儘管治,我兒就拜托您了!”
他是個疼愛兒子的,平時便對這個命途多舛的大兒子多有疼愛,如今兒子落水久不醒,他自然也著急,想著疼一下也總比壞了身體好。
謝拂頭疼得厲害,眼睛也沒能徹底睜開,隻半眯著。
恍惚中,他似乎看見了那個夢裡的人,在對方靠近時,不由將對方緊緊抓住。
他動了動唇,似要說話,卻什麼聲音也沒能發出。
隻有雙唇動了動口型,以及那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氣聲。
“小、小七……”
虞大夫正要紮針的另一隻手動作一頓,狐疑看了明顯沒醒的謝拂一眼,下一刻,那根一看便有些駭人的銀針便刺入謝拂抓著他的那隻手的穴道上。
謝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