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拂沒考慮過流行和熱度,他隻在想,自己想寫什麼。
“我隻了解漫畫,你要讓我說文學,我也說不出太多,但是我們雜誌社有段時間也刊登過,反響並不好。”薑聽瀾說道。
現在網絡都沒發展起來,網絡距離紅火更是還遠,大家推崇的還是傳統,看的也是那些居多。
但謝拂並沒有擔心這一點,傳統和網絡,發表在哪裡,都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要寫什麼。
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久到他發現自己的問題。
表達。
無論寫什麼,都是一個情緒發泄,情感表達的過程,可他連情感都奉欠,又如何表達?
若是非要寫,寫的東西也不過是冷冰冰的文字。
他以前並非沒接觸過寫作這一行,但那時他都代入彆人的人生,彆人的情感,發泄彆人的悲歡喜樂。
而如今作為謝拂本人,他卻無法做到。
思來想去,謝拂決定拋棄情感這一塊,他就以自己的狀態,將自己放在旁觀的角度,單純寫故事。
《黑與白》也就此而生。
他每天在課空餘抽空寫,因為成績穩定第一,為人懂事聽話,老師十分放心,也就根本沒人發現他在上課時也在寫這些與課堂無關的東西。
他花了一個星期,將這個短篇寫完,拿給薑聽瀾看時,對方還不敢置信。
“這麼快?不會隨便寫的吧?”
他嘴裡這麼說,可他翻看的手卻沒遲疑。
漸漸的,他的表情從一開始的輕鬆隨意到後來的嚴陣以待,並沒有花費多久。
老實說,剛開始謝拂說要寫書時,他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想著到底是孩子的願望,當然要鼓勵,哪怕是寫得不好,也要多找優點誇誇。
然而事實卻證明,天才有時候不分行業界限,就是有人什麼都能做得很好。
幾萬字的短篇,故事很簡單。
主視角是個傻子,傻子生長在偏遠山村,他這一生,有一對疼愛他的父母,有個漂亮老婆,有個聰明的兒子,結尾時是掙了大錢的兒子即將給他生孫子。
很順遂,也很無趣。
然而就是這樣的無趣,卻處處細思極恐。
傻子的世界很單純,父母說媳婦哭是因為高興,他信了。
父母說媳婦被綁著是因為鬼上身,他信了。
父母說不能讓媳婦出門是怕她迷路,他信了。
有了兒子後,媳婦病好了。
前半段就是這些內容,明明是從主人公的視角,以他愉快輕鬆的口吻講述故事,可內容卻令人感到寒意森森。
後半段則是寫兒子,寫兒子長大,不僅娶了漂亮媳婦,還給村裡其他人做媒,牽了不少紅線,生意賺得盆滿缽滿。
結局是傻子笑嗬嗬地坐在自己的壽宴上,感歎人生真幸福。
薑聽瀾看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見謝拂從洗手間出來,忙抓著他進屋,兩個人待著,氣溫總算升高不少。
他將這稿子還給謝拂,搓了搓手臂,語氣一言難儘道:“你怎麼想到寫這個故事的?”
更絕的是謝拂的文風筆觸,冷冰冰的,可就是這種冷,卻更令人感到可怖。
想到內容,薑聽瀾就不寒而栗。
“想到就寫了。”謝拂將稿紙整理好,“不好嗎?”
薑聽瀾搖搖頭。
當然不是不好。
而是……
謝拂才十二歲啊,這麼小的小孩兒,到底是怎麼會想到寫這種故事的?
心理真的沒有影響嗎?
難道謝拂小時候見過書裡這種情節?
不對啊,即便見過,那這些年也應該記不大清才對。
至少薑聽瀾可以保證,在跟自己在一起時,謝拂是沒見過的。
“一定要見過嗎?寫古代的也沒有真的在古代生活過,寫科幻的也沒有見過真正的宇宙。”謝拂辯駁道。
可你寫的是普通現代啊,一般來說這種不帶玄幻科幻的世界,寫的東西都與實際掛鉤。
若是沒聽過,謝拂又怎麼會產生拐賣這個概念?
無論謝拂怎麼解釋,都被薑聽瀾認為心理有問題,最終得到一個薑聽瀾強行要陪他睡的結果。
謝拂:“……”
一時間竟不知道這事是好還是不好。
可等到晚上,感受到薑聽瀾睡在旁邊,卻還抱緊了被子,微微皺眉,謝拂便打消了利用這一點的想法。
並在心裡暗暗決定,日後還是少寫這些東西。
免得不僅要被薑聽瀾認為心理有問題,還會嚇到對方。
稿子被投稿到一家雜誌社,薑聽瀾在這方麵了解還算多,知道哪家雜誌社會受這一類的故事,投稿過去後就沒管了,隻等著好消息。
什麼?不過稿?
那不可能。
就是這麼自信。
*
“學霸,下周一是周老師生日,我們打算湊錢買個蛋糕,給他一個驚喜,你要不要也參與?”幾個同學圍過來問。
時間久了,他們也了解謝拂,這位學霸不是高冷,平時有事找他他也會回應,班裡的活動也沒有缺席,並沒有不合群。
隻是渾身有一股疏離感,讓人不好接近。
你可以跟他做同學,做普通朋友,但不能做好朋友和更進的關係。
大家從一開始的疏離不自在到現在的習慣,也並沒有花太久。
這回他們以為謝拂會像以前那樣答應,畢竟對他而言也就是順手的事。
然而謝拂卻微微挑眉,“下周一?”
“抱歉,下周一我要請假,你們自己玩吧。”
幾人麵麵相覷,“……請假?”
一群人猜測謝拂請假的原因,然而實際原因很簡單,不過是那天是薑聽瀾新入職第一天,約好在家慶祝罷了。
*
“嘿嘿,你說你們老師要是知道我把它們最喜歡的好學生扣下來不去上學,反而在家給我下廚,他們會想打我嗎?”薑聽瀾躺在沙發上,一邊放著電視,一邊跟廚房裡的謝拂瞎扯淡。
他們想不想打薑聽瀾謝拂不知道,但謝拂知道,外麵那個人要是再把瓜子皮吐地上,他就想揍人了。
大約是謝拂看過來的眼神太嚴厲,薑聽瀾默默收回搭在茶幾上的腳,拿起掃把開始打掃衛生。
“我來掃乾淨……掃乾淨還不行嗎。”
謝拂端菜上桌時,看見客廳角落裡保留的瓜子殼碎屑,不由歎了口氣,笑著搖頭。
飯菜上桌,薑聽瀾也不要人催,乖巧地坐在桌上,在謝拂來時,殷勤地給對方盛飯拿筷子。
“小廚師,您先請!”
謝拂接過碗筷,假裝沒聽見薑聽瀾的調侃。
“工作第一天怎麼樣?”謝拂關心問。
薑聽瀾一聽垮了臉,“彆提了,還能怎麼樣?新單位新員工,從來就隻有被人壓榨的份兒,要不是我還有工作經曆,就要被打成端茶倒水的了。”
他嘴上抱怨,手下夾菜的動作卻毫不含糊,可見工作辛苦歸辛苦,但都不影響吃飯。
能吃能睡,就挺好了。
“我現在就等著你闖出點名氣,然後來給我撐腰,讓我狐假虎威了!小作家,加油啊!”薑聽瀾笑眯眯道。
謝拂輕輕一笑,隨意又正經道:“好。”
薑聽瀾卻望著他,歎了口氣,伸手在這兒已經顯露出長大模樣的俊俏臉上摸了摸。
“長得好,會做飯,脾氣好,多才多藝,這麼好的孩子……上哪兒找?”其實他最後原本想說的是要便宜了誰,然而想想這小孩兒還年紀小,哪兒是說這些的時候。
這時候薑聽瀾已經選擇性忘記了謝拂之前寫出來的那個短篇,一副我家孩子還年輕單純的模樣。
“再好,不也是你家的嗎?”謝拂平靜敘述。
他在闡述事實,可聽在薑聽瀾耳朵裡,他的耳根飛快熱了起來。
對哦,他家的,他養的。
薑聽瀾忍不住勾唇笑了笑,感歎道:“還好你是男孩子。”
這要是女孩子可就不好了。
謝拂挑眉:“女孩子怎麼了?”
薑聽瀾用筷子戳了戳碗底,“女孩子長大嫁人,就不會留在家了。”
不知道為什麼,眼看著謝拂一天天長大,他好像也有些多愁善感起來。
尤其是工作出現巨大變動,看著當時跟他同樣麵試的人,薑聽瀾第一次深刻意識到。
他三十一二。
三十而立,還沒結婚,怎麼看也不太正常,工作也剛換,一切都要從新開始,除了將謝拂養到這麼大,他可以說一事無成。
也不知道謝拂是怎麼看他的。
會不會覺得他不結婚很奇怪?
不過話說回來,這些年謝拂就從沒有問過他這類問題,是不感興趣嗎?
還是因為……
他好笑搖搖頭,覺得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要是這小孩兒早就知道他為什麼不結婚,怎麼可能藏住這麼久一點都沒透露?也從沒聽他說起過有關於這方麵的東西。
“要是有心,女孩子也會心存眷戀,若是無心,男孩子也可以成為同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謝拂看著他到,“這種事,不以男女論。”
薑聽瀾看著他歎了口氣,往嘴裡扒了一口飯道:“我知道。”
“所以我說這話隻是想表達我的主觀想法。”
“……不想你走。”
今天是番茄湯,微酸的口感進入喉中,謝拂卻感覺,它進入腹中後,仿佛由酸變甜,暖意入骨。
“嗯,不走。”
*
新的一周,謝拂到學校後,便敏銳地發覺教室裡的氛圍似乎有些不對勁。
不少同學都竊竊私語,表情還不太對勁。
路過他們班的學生似乎也比尋常多,看他們看似不經意地看過來的目光,輕易便能看出他們路過是假,看他們班裡的情況為真。
謝拂不是愛主動與人說話的人,但今天這種情況,似乎不問都過不去。
“外麵怎麼了?這麼多人參觀?”
是的,要說明外麵那些人的狀態,那就是參觀,仿佛他們班是什麼特殊物品,好奇地參觀中,還有些厭惡、反感、看好戲這一類情緒。
看起來不是什麼好事。
此言一出,全班寂靜。
所有同學都看向他,這才想起學霸周一沒來。
謝拂環視一圈,歪頭問:“怎麼了?不好說嗎?”
這要是外班來問,他們也就直接把人趕出去,理都不理。
可這是謝拂。
片刻的沉默後,一個男同學湊到謝拂身邊,小聲說:“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周一那天,我們看到了來給周老師慶生的對象。”
謝拂:“哦,這有什麼?”
同學表情怪異,“重點不是對象來給周老師慶生,而是他對象……好像是個男的!”
他們原本以為這個消息會把平時隻讀聖賢書的學霸給嚇到,到時候他們就要耐心安撫,勸說對方不要太驚訝……
然而……
謝拂表情變都沒變,跟這位同學大眼瞪小眼。
“隻是這個,沒了嗎?”
同學:“……沒、沒了。”
所有同學:“……”
他們望著謝拂淡定如常的表情,開始懷疑是不是他們太過大驚小怪。
這件事其實很正常,很常見,隻有他們和其他班的學生覺得不正常嗎?
“我知道了。”謝拂點點頭,重新坐下開始看書,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同學們也有些麻木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時不時偷看一下謝拂,確定對方是真的不震驚也不反感後,他們隻能嘖嘖感歎,果然學霸的世界高深莫測,學霸的心臟就是強大。
謝拂確實沒有驚訝,因為早在之前,他就知道這位語文老師是同性戀。
偶然見到對方對象一回,是個長頭發的男人,兩人站在一起,乍一看上去像男女情侶,仔細一看才會覺得哪兒哪兒不對勁。
這也是他說這位周老師沒有結婚的原因,同性戀結不了婚。
不過,隻謝拂一個人淡定,也無法改變這件事被教導處知道的結果。
具體怎麼回事沒人知道,隻知道最後的結果是周老師繼續上課,一切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本來嘛,這種事也是不承認便拿人沒辦法,以流氓罪去警局關起來,沒幾天就能出來。
為了學校名譽,大家乾脆假裝不知道。
隻要這周老師彆傻到當著彆人的麵跟對象接吻,就沒什麼問題。
*
回家後,日常閒聊時,謝拂狀似不經意間提到了這件事。
“班裡的語文老師好像是同性戀。”他目光往渾身微僵的薑聽瀾身上一瞟。
“他對象給他過生日,被人看到了。”
他就說了這麼兩句,薑聽瀾左等右等沒等來後續,不由主動問:“後來呢?還有……你覺得同性戀怎麼樣?你……討厭他們嗎?”
薑聽瀾保證,這輩子他都沒這麼緊張過,此時此刻,他仿佛回到了幼年時,爸爸帶著他在村口等,從日出到日落,卻始終沒等來那個人一般。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我也是……你會怎麼樣?”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剝著花生吃,手卻突然被謝拂抓住。
“你要把花生殼也吃下去嗎?”謝拂看他。
薑聽瀾:“……”
他低頭抖著身上的花生殼渣,假裝剛才無事發生。
“我管你異性戀同性戀無性戀還是物性戀,你是你就夠了。”
你是你。
無論什麼戀,都隻能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