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哪裡也不要一個人,可以叫個導遊,或者這裡的保鏢。”
謝拂絮絮叨叨說著,顧久也安安靜靜聽著,不知過了多久這兒才說到自己。
“我預訂了今晚的船票。”
等了許久,也隻有這麼一句,最後,顧久隻聽見謝拂留下一句,“祝你旅途愉快。”
愉快……愉快嗎?
聽著電話裡的忙音,顧久覺得自己並不會愉快。
他手裡還握著盲杖,坐在柔軟的地毯上,背靠著床沿,閉上眼睛,埋首在膝上,門口傳來了敲門聲,顧久卻沒第一時間回應。
滿心都隻有一句話。
謝拂走了。
取代了盲杖的人走了。
他終於還是變回來原來的模樣。
*
作為島上的建築,酒店的每個房間幾乎都是海景房,透過窗戶一眼望去,彆的沒看見,但是那片廣闊的大海卻從未缺席。
顧久房間的對麵,一扇不起眼的窗戶被打開,謝拂站在窗前,迎麵而來一股大海的味道。
“宿主,你真的不管小七了嗎?”
“隻有三天了。”它在提醒謝拂,剩下的時間不多,如果把時間浪費在鬨彆扭上,那是浪費。
但其實不需要它提醒,謝拂也一直牢記著時間。
“我沒有不管他。”
也沒想過不管他。
“或許會浪費一點時間,但……”
謝拂沒再說下去。
嘴上說著浪費,實際也確實浪費。
但謝拂既然這樣做,便是認為這樣的浪費值得。
至少他覺得值得。
顧久其實也覺得留下沒意思,但當他想離開時,又有些舍不得。
這個房間還沒被打掃過,雖然他看不見,但心裡卻記得這裡有謝拂留下來的痕跡。
如果他走了,這些痕跡便會很快消失不見,他再想找,也找不回來。
因著這個原因,他也想繼續留下來,多留一段時間。
或許等到他放下,又或許等到房間裡謝拂留下的痕跡漸漸消失,氣息也散去,到那時,他便會離開了。
顧久提不起精神,也不想出門,在房間裡吃了早餐,便打開電視,他看不見,卻可以聽電視的聲音,聽著人聲,仿佛這裡便不止是他一個人。
四舍五入,就是謝拂還在。
明明昨天還是他主動要離開,如今卻又因為謝拂的消失而萎靡不振,說出去,任誰都會說他是自己作的。
顧久笑了笑,卻是自嘲。
他關掉電視,不想麵對在那些聲音下顯得諷刺的自己。
他換好衣服,帶著盲杖出了酒店。
*
極樂世界很熱鬨,這裡對外打著讓人享受到時間極樂的名聲,謝拂也是因此而被吸引。
然而現在他才發現,當一個人真心不高興時,哪怕在有趣的事,對他而言也是毫無用處。
彆人的極樂,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顧久走了許久,路過不少地方,從聲音判斷,他聽見了有人在瘋狂的賭場中迷失自我,有人在光天化日下汙染彆人的眼睛。
顧久這時竟有點慶幸自己是瞎子,否則他被汙染的將不止是耳朵。
熱鬨的地方都人多,若說之前,顧久一定會順著人群去熱鬨的地方,現在卻隻想往安靜的地方去,越安靜越好。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一片公園,說是公園,其實是開辟出的一片供遊客們休息曬太陽露營野餐燒烤的草地。
顧久在一個長椅上坐下,陽光很熱,將木製的椅子也曬得格外熱。
“你好,可以讓一讓嗎?你把我的衣服坐到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在顧久耳邊響起,驚得他忙握緊了盲杖,差點跳起來。
他讓了讓位置,要站起身,“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這裡有人。”
心裡卻在暗暗嘀咕,剛剛他問過沒人回應啊。
“沒事,我剛剛去拍照了,你也坐。”對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溫柔。
“拍照?你是攝影師嗎?”對方態度挺好,顧久也不好意思什麼也不說。
“不算吧,業餘愛好。”
“那也很厲害。”
那人笑了笑,舉起脖子上掛著的攝像機想要給顧久看看他剛剛拍的照片,這才發現顧久的眼睛看不見。
他在顧久眼前揮了揮手。
顧久:“還有什麼事嗎?”
那人不好意思道:“對不起,我以為你看不見。”
“嗯,是看不見,但能感光。”
顧久站起身,“我走了。”
那人還想再跟顧久說幾句,然而抬頭一看,卻看見不遠處還站著一個人,那人舉著一把傘,誰也不看,隻是將目光落在顧久身上。
“原來有人接你……那再見。”那人不好意思撓頭道。
顧久:“……?”
這人剛剛是在跟他說話嗎?
什麼有人來接他?
誰來接他?
雖然一頭霧水,但自己跟對方也不熟,顧久也沒興趣多說些什麼,聞言隨意點點頭,便按照他記憶裡的方向走了。
顧久出門是想讓自己有點事做,不讓自己一直沉浸在謝拂給他的影響裡,然而他走了很久,路過了許多地方,所過之處,無一沒讓他不想起謝拂。
熟悉的地方他會想到這裡他和謝拂來過,陌生的地方他會想如果謝拂在這兒,他會不會喜歡。
就連路邊買一杯冰水,他也會想到之前吃過的冰淇淋。
雖然都是冰的,但這兩樣無論是從外形還是味道,都沒有相似之處。
很快,這杯冰水也被他丟進了垃圾桶。
不是因為不喜歡不想喝,而是因為他突然想起,謝拂之前不許他吃太多冰的,尤其是他午飯都沒吃,卻喝了一肚子冰水。
他會不喜歡。
“……預測下午五點到明天早上八點會有大暴雨,請各位旅客注意行程安全……”廣播裡傳來主持人的播報聲。
酒店工作人員聞言皺眉,“又要下雨,要是有海嘯,今晚的船又走不了。”
一旁坐在休息區的顧久聞言不解,“這不是好事嗎?”
“好什麼好,我爸就是開船的,這要是走不了,不是少掙一份錢嗎。”
“而且島上這麼多人,現在多留一天,就要多算一天的錢,沒人敢欠極樂世界的錢,我們知道,他們也知道,為了不想多花錢,那些人也會鬨的。”
顧久愣住,他確實沒想到這一茬。
並不是所有人都付得起錢,也不是所有人都想一直玩五天。
就連顧久都是因為活動和謝拂才想多留的。
“今天早上已經發生了好幾起偷搶事件,人要是越繃越緊,這裡的就會越危險。”
危險兩個字讓顧久想起了之前謝拂的提醒。
謝拂也說過,這裡危險,也是因為這件事嗎?
酒店工作人員離開,顧久沒發現,有個陌生男人正小心翼翼從他身後靠近,視線一直落在顧久的手機上。
手機剛剛摸到,就有一道銀光飛速而來,尖銳的叉子刺中那人的手。
“啊——!”
猝不及防之下,那人慘叫一聲,手機也落在地上。
顧久心頭一跳,連忙起身後退,手裡握著盲杖,隻要他按下按鈕,它就會從盲杖變成電擊棍。
可惜那人並沒有給他機會,見到自己的聲音吸引了人來,忙握著受傷的手跑了。
臨走前,還眼疾手快地撿起了地上的手機。
酒店工作人員過來連連關心顧久,“先生您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顧久搖搖頭,他回去在地上找了找,雙唇緊抿,表情不太好。
“我手機丟了。”
暫時不用支付,酒店房間也可以用房卡和身份證,手機號掛失,似乎都有解決的辦法。
但……
那上麵有謝拂的號碼啊。
他忽然想到什麼,“你們看到剛才有誰幫了忙嗎?”
工作人員搖頭解釋,“並沒有先生,我們隻看到您和一個逃跑的小偷。”
顧久低下頭,表情失落。
工作人員忙安慰道:“先生您放心,我們會通知島上的安保部門,他們會全力幫您找回您的手機。”
顧久扯了扯唇角,“謝謝。”
但他已經沒心情留在這兒,起身在工作人員幫助下進了房間。
在他走後,工作人員才小聲說:“我剛剛好像看到有人在跟著那位客人,我們要不要提醒一下?”
“不用,那人也是我們的客人,酒店裝了監控,不會有人亂來。”
“可剛剛明明有人偷東西。”
“……我保證,那人不會。”廢話,那兩人是情侶,現在就是鬨小矛盾,小偷怎麼比。
服務生想想今早那位老板特彆交代過的vip客人說跟愛人鬨矛盾,不要告訴眼盲的客人他在跟著他時的模樣,心中不由嘖嘖兩聲。
戀愛的人情趣真多。
是他這樣的母胎單身無法理解的。
顧久回到房間,卻沒有立即關門,他躲在門後,似乎在等著什麼。
然而等了片刻,仍沒等到他想要的人,正失望時,卻聽見他沒有觸碰的門輕輕關上,鎖扣關閉。
房間重新變得安靜。
顧久站了好一會兒,半晌,才捂住唇,抑製住喉中不成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