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蹲下了身。
“才幾個小時不見,怎麼就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謝拂的聲音裡沒有生氣,沒有不高興,更沒有什麼彆扭,就仿佛……他們沒分開過一般。
語氣和情緒,都跟晚上的那通電話一模一樣。
顧久沒去想,可他此時卻突然發現,他記得這人說過的每句話,每個聲音和語氣。
甚至是從來沒見過的表情。
“我看不見……”顧久聲音低低道。
他深吸一口氣,企圖用短促的聲音掩蓋那壓抑著的情緒。
“謝拂,我看不見。”
“嗯,我知道。”
“我以後,還會有更狼狽的時候,更……更不堪的模樣。”
“或許吧。”
顧久握緊了手心,顧不上手掌的疼痛,微微抬頭,望向謝拂的方向,一雙眼睛定定“看”著謝拂,仿佛這樣,他就像是個健全的人。
“這樣的我,你也能接受嗎?”
他或許長得不錯,可容貌總有老去的時候,他或許有不錯的家世,不缺的錢財,可那並不是他自己的奮鬥所得,
他的性格或許還不錯,卻也比一般人要敏感,而這,往往是讓他人厭倦畏懼的最重要的一點。
顧久等了許久,等到風吹了一陣又一陣,雨滴落完一聲又一聲。
等待的時間最漫長,明明沒過多久他卻仿佛已經過了幾回滄海桑田,輪回幾生。
半晌,耳邊才傳來謝拂一道輕鬆的聲音。
“雖然我可以也很想陪你一起淋雨,跟你一樣狼狽,但是那樣的話,我們兩個的手機就都要報廢了。”
顧久一時愣住,沒反應過來謝拂是什麼意思。
謝拂的手撫上他的額頭,替他抹去那一直滴落的雨水,雨珠順著顧久的臉上滑落,濕漉漉的頭發緊貼在顧久額頭。
他的手裡被謝拂塞入了一根傘柄,“拿著。”
謝拂發話,顧久下意識聽話地握住傘柄,他的兩隻手,一隻撐傘,一直握著盲杖,像他來時一般。
謝拂將他整個人攔腰抱起,顧久就是沒眼睛也能感覺到,他驚得下意識想要摟住謝拂,卻被手裡舉著的傘阻礙了動作。
“彆亂動,好好撐傘。”
顧久不動了。
地上都是雨水,難免有點滑,謝拂卻走得很穩,漸漸的,即便沒有摟著謝拂,顧久心裡也油然升起一股安全感。
那是謝拂給他的。
“謝先生,你好像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糾結了一會兒,顧久還是鼓起勇氣問道。
“我回答了。”
“啊?”顧久愣住。
他不想承認自己笨,但是……真的回答了嗎?
回想起剛剛謝拂說的那句話,顧久依然不太明白謝拂的意思。
但是他再問的話,會不會被嫌棄太蠢?
這樣想了一會兒,時間又過去了好一陣。
謝拂一路抱著他不疾不徐地走著,這段路很短,短到隻有兩顆心的咫尺之距,這段路也很長,長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
狂風變得溫柔和煦,落雨也不忍再浸染他們點滴。
就在剛才,它們還是狂風暴雨,可現在,顧久卻覺得它們是在護送他們回去。
人的心境就是這般奇怪又有趣,難過時冰淇淋也是甜到發苦,開心時粗茶淡飯也甘之如飴。
他找回了這個人,從今往後,珍而重之,不再逃避。
*
回到酒店,謝拂先找來了乾淨的衣服,兩人都進浴室洗了個澡。
出來時,顧久打了個噴嚏,謝拂將空調調高了一點,拿著吹風機給他吹頭。
“頭發不吹乾,今天可能會感冒。”
顧久無所謂笑笑,“沒關係。”
謝拂:“然後傳染給我。”
顧久:“……”
他什麼也不說了,乖乖任由謝拂吹頭,做一個安靜的工具人。
幾分鐘後,謝拂收起吹風機,又去衝了兩包感冒衝劑,一人一杯喝了,這回顧久什麼也沒說。
等到躺到床上,回到柔軟的被窩裡,嗅著身邊熟悉的味道,顧久瞬間變得安靜又安心。
之前丟了手機就覺得心頭一空,不安又難過。
現在手機被找回來,他卻看也沒看一眼。
顧久往謝拂身邊靠了靠,抱住了他的手臂,他深深吸了口氣,又長長歎了出來。
“對不起。”
再次說這句對不起,顧久的心情卻比之前要輕鬆許多。
“謝拂,你怪我嗎?”
之前拒絕,現在又追回,這樣膽小,又這樣敏感的一個人,他真的一點也不怨嗎?
“我聽酒店的人說,你是去找我的,那我能知道你為什麼想找我嗎?”謝拂不答反問。
顧久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就是不說,謝拂也心裡門清。
但謝拂既然問了,那應該就是想聽他說的吧。
“我想找你。”
“我想問你。”
“想……挽回你。”
謝拂伸出手,緩緩將顧久抱在懷裡,俯身低頭,輕輕在他耳邊道:“所以,你並不膽小。”
“顧久,你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勇敢。”
顧久聞言一愣,隨後忽然笑了一下,分不清是高興還是自嘲,又或者都有。
他想說,這一切都是因為謝拂。
他因為謝拂而膽小,又因為謝拂而有勇氣。
明明相識沒幾天,他卻覺得比從前二十幾年都要濃墨重彩,他的一切的一切,幾乎都和謝拂有關。
明明之前一個人時,傘被吹飛,人被雨淋,摔倒在地,他都能穩住心態,站起來繼續走,可當謝拂出現時,他便覺得自己瞬間又冷又餓,又疼又委屈。
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但你還可以再勇敢一點。”謝拂又繼續道。
“不如暢想一下未來,不要覺得我們隨時有可能分手,而想一想我們會怎麼度過這幾天,怎麼相守一生。”
“從生到死,不離不棄。”
謝拂的話就像一場美夢,還是顧久從前從未想過的美夢,僅僅是聽在耳朵裡,便覺得心跳加速,血液沸騰。
之前他不敢做夢,但現在,卻覺得這場夢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是因為謝拂就在身邊嗎?
又或者……是因為謝拂說的勇氣?
顧久想不出,唯一知道的,便是他願意試一試。
願意為了謝拂,為了自己,為了未來,為了那份來之不易的勇氣,試一試。
他抬起頭,想要吻謝拂,卻隻吻到他的脖頸。
燈開著,他的視線卻依然黑暗,順著脖頸往上,喉結、下頜、再到嘴唇……
“其實,我想過你可能已經上船走了……”顧久含糊不清地說。
謝拂任由他吻著,“如果我真走了呢?”
這個顧久也是想過的,隻是之前想的沒有那麼清晰明白,但現在也可以想想。
“那就去找你。”
“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的樣貌,不會找不到的。”
但那一定不止需要三天。
一切都來不及了。
謝拂淺淺回應起了顧久。
“你的答案我喜歡。”
“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
“我從來就沒想過走。”
無論是暫時消失,還是默默守護,都隻是權宜之計,他這個人,從來就不想成全彆人,委屈自己,該是他的,就會是他的。
“真可惜,你失去了唯一的逃走機會。”
謝拂扣著他的腰,有點緊,聲音也似壓抑著的野獸,守著自己的戰利品。
可顧久也不想走了。
他有些緊張,被謝拂摟著的身體也在顫抖。
謝拂沒那麼光風霽月,他也沒那麼完美無缺,他們各有各的缺陷,卻又互相吸引,完美互補。
“……我很高興。”
他真的……很高興。
這個吻漸漸偏離,從一個吻,變得不止是一個吻,顧久卻除了緊張外,更多的還是期待和欣喜。
他抱著謝拂的腰,恍惚間,仍舊固執地問出那個縈繞在他心頭一直沒解開的疑惑。
“謝拂……”
“嗯。”
顧久的喘息聲不斷,間歇說完了想問的話,“之前在雨裡,你說的……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謝拂都沒想到他會這麼較真,一個問題一直記到現在,不過想一想,又覺得對顧久而言理所應當。
他到底不忍心讓顧久半夜想問題想到睡不著,大發慈悲解釋了一句。
“很簡單。”
“一起淋雨,一起狼狽,還是幫助你,我都可以。”
“無論雨雪風晴,都與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