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拂醒了。
徹底沒了睡意。
如果他沒記錯,世界毀滅的時間就是今晚淩晨。
距離現在不過幾個小時。
“今天我又忘了給我哥打電話。”顧久匆忙去摸手機,擔心再不打過去,他哥恐怕真要來逮他了。
謝拂將床頭的手機遞給他,“不要說太久,這麼晚了,你哥那邊應該也要休息。”
雖然時差在那裡,但算了算,這時間確實是他哥的休息時間。
“好。”顧久乖乖聽話。
謝拂扶他起身,給他穿好衣服,又將他淩亂的頭發給理順。
等整個人收拾得差不多,他才看見顧久正對著他笑,笑容很愉快,也很輕鬆,似乎什麼也沒想,隻是覺得想笑,便笑了。
“謝先生,你真的好會照顧人。”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即便不做情侶,就是做普通朋友,恐怕他一輩子也離不開謝拂。
被自己養廢,隻要一離開他,自己的生活就是不能自理,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非常棒的阻止他離開的陽謀。
謝拂抬手撫上他的頭,聲音淡淡道:“隻有你。”
隻有顧久,才是謝拂會照顧的人。
這樣明目張膽的偏愛,換作任何人,也不忍心推開,顧久也不例外。
顧久又抱了謝拂一會兒,才拿著手機去了陽台。
隱約聽見陽台上傳來的一些說話聲,謝拂卻坐在沙發上,望著陽台上的顧久出神。
夜晚的極樂世界依然燈火通明,從窗邊望下去,入眼便是五顏六色的燈光占據了所有視線。
天上的雲不厚,天空看上去比平時高不少,星星也很明亮,明月高懸,為整個世界灑下一片銀輝。
任誰來看,這個世界也不像是要被毀滅的樣子,可偏偏事實如此。
所有人都活在被世界織成的美夢中。
不多時,顧久便打完了電話,謝拂在他進來之前主動走到陽台。
一踏出去,才發現外麵風很大,狂風肆虐,頭發被吹得一片淩亂。
謝拂擋在顧久麵前,替他擋住大半夜風。
他抬手為顧久理了理頭發,又摸了摸他穿著單薄衣服的手臂,“冷嗎?”
顧久笑著搖頭。
“不冷。”
“風吹著很涼爽。”
顧久還挺喜歡吹風的,有時他還會無厘頭地想象,自己被風吹起來的畫麵,被風吹拂,飄蕩去不知名的遠方,來一場幻想中的旅行。
“我剛剛跟我哥說了。”顧久忽然道。
謝拂:“什麼?”
“我跟他說……我們結婚了。”他俏皮地翹了一下唇角,像是在逗弄謝拂。
然而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到謝拂的聲音,是被嚇到了嗎?
半晌,才聽到謝拂淡淡嗯了一聲。
“嗯,知道了。”
顧久有些掃興,“你不想知道我哥說了什麼嗎?”
謝拂不用想也知道,卻還是很給麵子地問:“嗯,說了什麼?”
顧久這才露出更燦爛的笑容,“我哥說他啊,同意了,沒有罵我,隻說要等我回去後,跟你見一麵,好好聊聊。”
謝拂微愣,似乎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反應。
他望著天上的夜色,心中卻想到了這個世界的時間。
或許沒人知道這個世界將在不久後毀滅,但所有醒著的人都有一種感覺,有些事再不做,今後就沒機會了。
無數人都守在最重要人事物身邊,又或者給他們打電話視頻聯係,深夜比白天更熱鬨。
這是一種潛移默化悄無聲息的暗示,來自這個世界最後的溫柔。
“好,我好好表現。”半晌,謝拂應道。
顧久卻很認真,跟他說他哥還有其他家人的性格喜好,幫謝拂分析他可能遇到的情況,一字一句都很認真,顯然是做足了準備。
謝拂也聽得很認真,仿佛他們真的能離開這兒,去見那些人一般。
他們坐在陽台,享受著夜風的吹拂,又欣賞著這個島上的夜景,聽不見人類深夜狂歡的聲音,卻能看見燈光統治著整個島的畫麵。
不知過了多久,顧久說得口乾舌燥,謝拂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你都記住了嗎?”他有些不放心地問。
謝拂點頭,靠在他肩上,“記住了。”
顧久半信半疑,直到謝拂隨便說了幾個人,顧久才徹底相信謝拂的記憶力。
“你真厲害!”他誇道。
顧久聽著謝拂的聲音,不由下意識淺笑,隨後神色微頓,似是想起什麼令人困惑的東西。
猶豫了一瞬,他才出聲問道:“謝拂,你怎麼知道我小名叫小七的?”
從前認識的人,都以為他應該叫小九,可他明明從沒跟謝拂說過,謝拂卻精準地叫出了他的小名。
奇怪。
謝拂神色未變,他依舊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顧久,似乎要將他的容貌,一顰一笑皆記在心裡。
“因為……我們前世見過。”
他語氣認真,話裡的內容卻像是在開玩笑,畢竟誰會相信有什麼虛無縹緲的前世。
果不其然,顧久真的笑了,“你這個理由還挺新奇。”
“如果真的有前世,那我們是有多大的緣分才能一直相遇?”
謝拂但笑不語。
誰知道呢。
他的手輕輕撫上顧久的眼睛,“說不定不止上輩子,這輩子,或許連下輩子,我們都會相遇,那時候,你一定會好好的,有健全的身體。”
“我也還會找到你。”
“隻是,你可能要多體諒一下那個我,因為他,真的很想很想……”占有你。
從思想到言行,從靈魂到身體。
顧久聽不懂謝拂的話,但他可以說自己聽懂的那部分。
“謝先生,你真貪心。”明明之前還讓他不要貪心。
但這種貪心無疑是令人高興的,尤其是顧久,端看他臉上的笑容便知道了。
謝拂不置可否,貪心不貪心,答案在他心裡,伸手撫上顧久的後腦,借著這個動作看了一眼手表,上麵的時針正要指到12,分針正指到11。
他忍不住抱著顧久,伏在顧久脖頸,感受著麵前這人的血肉溫度和生機,他微微閉眼,腦中思緒紛雜,理也理不清。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想開掛作弊,但謝拂從來沒做過那些違規的行為。
大腦亂了許久,他什麼都想說,卻也不知道能說什麼,似乎這樣抱著就夠了。
良久,謝拂終究是出了聲。
“對不起……”
顧久不明所以,“啊?”
“對不起,因為要陪你,可能有的事,沒時間去做了。”
顧久愣了愣,雖不知道謝拂在說什麼事,但他依然下意識安慰道:“沒關係啊,現在沒時間,以後總有時間,不用急於一時。”
沉默半晌,謝拂:“你說得對。”
“或許,在未來的世界我能陪你見親人長輩,陪你看日出日落,陪你走遍世界,但是現在……請你抱緊我。”
“小七,抱緊我。”
顧久愣了愣,雖不知道謝拂想做什麼,又是什麼意思,卻還是依言抱緊他。
“你是在緊張嗎?”他絞儘腦汁想安慰。
“……嗯。”謝拂的聲音沉沉,卻並未解釋許多。
顧久頓了頓,聽這些話,像是謝拂在緊張見家長,可莫名的,他從謝拂身上感受到的氣息並不是這樣。
那他在緊張什麼呢?
“叫我的名字。”謝拂的聲音沉沉。
顧久心跳加快,卻不像是害羞,更像是……他也不知道像什麼。
“……謝拂?”
“……謝拂。”
“謝拂……”
謝拂的心靜了下來,他閉上眼睛,徹底不去看表。
“我會守著你,從前,現在,和未來。”
“所以……”彆害怕。
後麵的聲音顧久再沒聽到,因為有更劇烈的聲音占據了他所有的感官。
劇烈的火光將整個世界包裹其中,爆炸聲響徹世界,所有人眼前都隻能看見一片紅光,睜不開眼。
恍惚間,顧久卻覺得自己似乎能看見點什麼,他那看不見的眼睛裡裝進了一個人的身影。
在失去意識前0.幾微秒的時間裡,顧久是來不及想現在是什麼情況的,這個世上也不會幾乎沒人能想到自己和世界正在死亡、毀滅,顧久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原來他是那副模樣。
紅衣獵獵,冰寒麵容。
整個世界都被火光包裹,而他站在火光中,火花不曾濺他分毫,像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
火海將一切都吞沒,唯有他朝自己走來,烈火似朝陽。
不等顧久多看,便覺得自己正被那人抱在懷中,眼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恍惚中,似有一道聲音響在腦海中,不一樣的聲音,卻是同樣的語氣,將顧久剛才沒聽見的那半句結了個尾。
“彆怕。”
頃刻間,一切灰飛煙滅。
此生隻一麵,一眼便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