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拂:“……”
一般情況下,謝拂是個強硬的人,即便麵上不顯,但很少有情況能讓他改變主意,他決定的事,也不會更改。
所以……
十幾分鐘後,那隻碗被擺放在窗外簷下,落雪依然能飄入碗裡,而打開的窗戶裡,也傳來清晰的電視聲音。
那片雪聽得津津有味,就連播放廣告也十分激動。
沒一會兒,謝拂就聽到那片雪用軟糯的聲音跟著電視裡一起喊著“旺旺大禮包,禮旺意更旺”,把他都給忘了。
謝拂額角抽了抽,可看它似乎很高興的樣子,到底忍了忍,沒說什麼,也沒去關電視。
長夜漫漫,謝拂白天睡了很久,這會兒倒有些睡不著,深夜的雪下得更大,謝拂沐浴在雪裡,卻不覺得冷,隻覺得放心。
他還有些擔心,一晚上醒來這雪就化了。
雪化了,它也該化了。
*
冬天的夜裡很長,謝拂在院子裡坐了兩個小時,到底還是回了屋,他看了一眼冷透的爐子,並沒有將它重新點燃。
而是卷了被子在身上,躺在沙發上,竟是跟那片雪一起追起了電視劇。
深夜劇場沒什麼好看的,但謝拂也沒怎麼認真看,小七倒是興致勃勃,聽什麼都有勁。
一個人,一片雪,一個在室內,一個在屋外,一個需要溫暖,一個需要寒冷,卻一起聽著電視的聲音,安安靜靜,同度漫漫長夜。
而直到晨曦來臨,謝拂的睡意也不知不覺襲來時,小七才似乎想起什麼一般,衝著屋內大喊:“那個誰,我、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你為我賦名,卻不說自己名姓。
他在等,等這片沒心沒肺的雪主動問,可這聲主動,卻無法穿過謝拂的大腦,進入他的夢裡。
到底是錯過了這一句。
*
夜已儘,雪已停,沒有源源不斷的雪進入碗裡,也沒有冰冷的溫度繼續,小七隻感覺周圍溫度似乎逐漸升高,逐漸升高。
不明顯,隻是一點點,一點點,可這一點點,依然讓它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雪越來越輕。
取而代之是化成的雪水逐漸流入碗底。
漸漸地漫上來,快要淹沒它的身體。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拂哥?拂哥在嗎?”
屋內沒人回應,小七倒是聽到了,可它又不是“拂哥”,它沒搭理。
來人繼續敲門喊了兩聲,“拂哥?拂哥你在家嗎?”
依然沒人回應,小七見他似乎有點著急的樣子,便試探著出聲:“這裡沒有‘拂哥’。”
又忽然想到“拂哥”或許是喊的屋裡那人,緊接著跟了一句:“‘拂哥’在屋裡。”
來人沒反應,似乎沒聽到它的聲音,小七隻以為是自己說話聲音小,才導致對方沒聽到。
那來人繼續敲了幾下,才發現門沒關,他想了想推門進去,不是他想隨意進彆人家,而是謝拂一直沒回應,他擔心謝拂會不會在屋裡燒炭中。
畢竟前些天村裡還有人因為中被救護車拉進醫院,村裡對這事正是敏感的時候。
可走到屋簷下,卻看見地上放了一隻透明玻璃碗,有些奇怪,要說祭祀拜神,裡麵也沒有祭品,旁邊也沒有香燭。
他彎下腰,將那隻碗撿起來,想把碗裡的雪倒掉。
小七見狀急了,大聲叫道:“不許倒掉我!不可以倒掉我!這是他送我的,就是我的!”
來人像是沒聽到一般,對著碗裡的雪嘀咕了一句,“拂哥也真是,把這麼好的碗隨便放地上,裝了這麼多雪。”
小七先是一愣,原來不是所有人都能聽到它說話?
隨後又是一氣,什麼呀,雪怎麼了?雪可好看了!
它生氣,自己剛剛還跟這人說話來著,這人卻想要倒掉它,早知道……早知道它剛剛就不跟這人說話了。
眼見著自己就要被倒在地上,小七好想喊謝拂,可它一時卻不知道應該喊什麼,就在那人即將把它倒出來之前,一道聲音由遠及近傳來,“你在乾什麼?”
看見謝拂,小七仿佛找到了靠山,哇哇大叫,“哇你終於來了!我剛剛差點就被扔掉了!”
“這個人好壞!你明明都把碗送我了,他還說我不該待在碗裡!”
還知道告狀。
看來沒發生什麼大事,謝拂心道。
謝進東看見謝拂解釋道:“拂哥,我看你這碗掉在地上,想幫你撿起來。”
“他騙人,還騙雪,他明明想把我扔掉!”某片雪氣得義憤填膺,深深感覺到人類的無恥。
“他好討厭,彆人都好討厭!”
謝拂快步走來,從來人手裡拿過碗,“不用,本來就是我放在這兒的。”
小七重重哼了一聲,衝著謝進東。
謝進東一愣,茫然道:“啊?”
見謝拂沒有解釋的意思,謝進東想了想,沒想通也就算了,“拂哥,今天我是來送這個的。”
他給出一張大紅請柬,“我堂弟結婚,就在年後,在村裡辦喜酒,到時候來吃酒。”
謝拂隨手接過,“知道了,有空就去。”
請柬送到,謝進東的任務也就完成,這個點也不是飯點,沒彆的事他就走了,離開的時候還在強調,“一定要來啊!”
謝拂回去後就隨手將請柬放在桌上,翻都沒翻開。
他迅速將碗裡的雪水倒掉,又緩緩問了一句:“你還在嗎?”
心跳有些快,謝拂也不知道自己緊張不緊張,或許他此時緊張到已經忘記了緊張。
一秒、兩秒、三秒……還是沒人回答。
當然沒人啦,它又不是人。
“哇——!你終於來啦!”
沒人聽見它說話,沒人知道它的感受,要將它隨意丟下的感覺真的好討厭好難受。
發現謝拂能聽到它的聲音時它很激動,也很高興,可是現在才發現,似乎也隻有謝拂能聽見它的聲音。
它有些委屈,而謝拂作為唯一一個能聽到它說話的人,以及這隻碗的原主人,自然就成了它這份委屈的唯一接收者。
“我都說不要倒了,但是他根本聽不見……聽不見……”
謝拂哄了一會兒,它才停止抱怨,卻依然難過地問:“為什麼隻有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彆人都不行?”
謝拂下意識就想問:你還想要誰聽到你說話?
然而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彆計較,它現在又不是人,能聽懂他的話才怪,越計較越不高興的還是自己。
謝拂隻好抿了抿唇,想了想才說:“這樣不好嗎?隻有我聽到你,隻有我知道你,隻有我守著你,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於你特彆,也隻有我跟你緣分最深。”
他心機地問:“如果要你在我跟剛剛那個人之間選一個,你想誰聽見你的聲音?”
小七毫不猶豫道:“當然是你!”
雖然早知道會是這個答案,謝拂依然翹了下唇角。
隨後小七想了想,感覺似乎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你都沒說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它突然想起這一茬,質問得理直氣壯,“我都跟你說了,還讓你取名,你都不告訴我。”
它想了想問:“還是說你也沒有名字?那我要給你取嗎?”
“不對啊,剛剛那個人還喊你了,你有名字,就是不告訴我!”
它聲音放大,似乎是有些生氣。
卻沒看到謝拂冰山融化的眼神。
唇邊也微微揚起,染上一縷柔和春風。
“你真的想知道?”
小七應聲,“當然啦!難道你不想告訴我?那我……那我不跟你玩了,不陪你聽電視,不跟你聊天,我要融化進大地,你再也找不到我了!”
它其實有點心虛,因為電視是它要聽的,聊天也是它想聊的,連它的碗也是謝拂送的,明明是謝拂在陪它,它卻反著說。
但此刻謝拂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這上麵。
對於一片雪而言,融化就是死亡,而死亡,其實就是回歸天地的懷抱,這對它們來說並不可怕,而是自然規律,春夏秋冬,一年四季,萬物都隨著這些自然規律生生滅滅。
它不知痛苦,也不懂難過。
更不會阻止融化死亡到來的腳步,於它而言,或許他也不過是一個新奇的過客,區彆隻是這個過客占據了它一生的時光。
謝拂唇邊的弧度卻落了下去,端著碗的指腹青白一片。
空氣驟然寂靜,這份寂靜似乎比昨夜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知過了多久,在小七以為謝拂不想告訴它時,才聽見謝拂淡淡的聲音隨著風飄來,這縷風帶著謝拂的溫暖,可這點溫暖還沒傳遞給小七,便在空氣中被浸染散儘。
“我叫謝拂。”
“感謝的謝,拂去的拂。”
拂去的動作輕而易舉,卻處處透著無情。
本該最無情,此生卻不及你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