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懂跟我說有什麼用,難道我還能幫你看懂嗎?
他眼珠轉了轉,討好地對扶蘭笑了笑,“客官可是有人得了傷病?若是想治病,那應當去醫館,光有醫書,沒有大夫,可治不好病。”
他還暗戳戳說了醫館的地址,就盼著這位瘟神能夠離開。
半刻鐘後,掌櫃的是哭著送扶蘭出門的。
他看著被扶蘭提走的一大摞書,心中悲痛不已。
瘟神走是走了,卻也讓他大出血,書局雖然不是他的,可他送出去的書,當然要他賠償。
可他心裡也不敢恨什麼,隻盼望著扶蘭能夠再也彆回來。
再也彆回來!
*
扶蘭按照書局掌櫃指的地方,來了醫館。
隻是不巧,醫館裡剛好有人。
“哎喲哎喲……大夫您能不能輕點兒?我這手臂沒讓人給打斷,倒是快要被您給擰斷了……”
“你這骨得先掰正才能接。”大夫的聲音十分沉穩。
那病人吱哇亂叫的聲音落在扶蘭耳中,竟有幾分耳熟。
他上前幾步認真看去,卻見那果然是個熟人,當初那個買了他的妖販子。
在白扶蘭眼中的冤大頭。
而觀他這模樣,這是被揍了?
“你你你……你怎麼在這兒?!”扶蘭還沒出聲,倒是那妖販子本想隨意看看,轉移一下注意力,卻不想一眼看見了扶蘭。
他當即心頭一跳,一種莫名其妙的畏懼湧上心頭。
說實話,當初他並不想收扶蘭,他走南闖北買妖賣妖多年,見過的半妖無數,自然能感覺出哪些妖可欺,哪些妖可懼。
他見到扶蘭時,便想拒絕,可他當時被扶蘭是貓妖給迷惑,加上扶蘭又特彆乖,甚至比絕大多數半妖都乖,他便在猶豫中買了下來。
但他並未停止過對扶蘭的警惕,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大爺,大爺您不至於吧!我、我這都慘成這樣了,您還找上來要報仇?這沒天理啊!當初、當初我不也沒坑著那和尚嗎!”妖販子苦苦求饒。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謝拂當時並非和尚裝扮,但隻要想起他,妖販子心中下意識便覺得是和尚。
他心裡苦,手又正痛著,便忍不住叨叨起來,“因為您,我虧了一大筆銀子,為了補上虧空,還不得不冒著風險接收那些不要錢的淘汰半妖,被他們聯合起來給掀了攤子逃走,我還被他們打成這樣,這都是因為您和那個和尚啊,養您的時候我那可是儘心儘力,給您吃的,從來沒虧待過您吧?我不求您以德報怨,但……但也不至於千裡迢迢尋仇吧?!”
他說了一通,老大夫卻一直專心看他的手臂,隻聽哢的一聲,手臂一正,停頓一瞬後,扶蘭耳邊便傳來妖販子痛苦的慘叫聲。
他卻恍若未聞,腦海中反複播放著妖販子剛才那段話。
他走上前,狠狠踩上妖販子的腳背,對方的慘叫聲仿佛更大了些。
“你說你因為我虧了錢而導致受傷?”
妖販子還以為扶蘭是在威脅他,哪裡喊承認,連忙告饒,“不是不是!都是我時運不濟,走了狗屎運倒黴到家,才會自作自受,跟大爺您半點關係也沒有啊啊啊——!”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扶蘭卻輕笑了一聲,笑聲略冷,“不,確實是因為我。”
“你因為我虧錢受傷……”
“你會因為我虧錢受傷……”扶蘭聲音中似帶著幾分明悟,“自然也有人會因為我……”而丟命。
是啊。
怎麼就沒想到呢?
是因為身在局中被迷了眼睛?還是因為謝拂刻意回避?
扶蘭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他隻知道,自己終於知道了謝拂的死因,也知道該如何救他。
卻更知道,謝拂不會希望被救。
他匆匆離開,逃過一劫的妖販子看著那地上的一摞書,心中鬆口氣的同時也不由疑惑,什麼時候半妖也要看書了?
*
雷聲陣陣,謝拂在竹樓等了一天,始終沒等到扶蘭。
他起身關窗,低頭時,視線卻是一頓。
謝拂丟下窗戶,拿起一把倚靠在桌子旁的竹傘便腳步匆匆下了樓。
扶蘭立在滂沱大雨中,站在竹樓前,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站了多久,但看到那道出現在雨中的身影時,他方才恍惚回神。
謝拂撐著傘走到他麵前,傘麵微傾,將扶蘭也籠罩在其中。
“回來怎麼不進去?”雷雨聲震徹耳邊,謝拂的聲音卻似乎更有一種魔力,即便有雷雨聲的紛擾,也依舊清晰地傳入扶蘭耳中。
謝拂牽住他的手,“走吧,先回家。”
下一刻,他的手卻反被扶蘭握住,緊緊的,禁錮著謝拂似乎不許他離開。
“謝拂,你為什麼會來這個世界?”扶蘭問。
謝拂身形微頓,片刻後,鎮定轉身,目光一如當初地看著他。
扶蘭卻笑了,“是為了殺我。”
他的聲音很低,低得仿佛要被雷雨聲掩蓋,雨水順著他的頭發絲絲縷縷劃過臉頰,彙聚在下頜,又迅速墜落在地上。
“那你又為什麼不殺我?”
扶蘭問。
“明明是為了殺我而來,為什麼又不殺?”
謝拂表情未變。
扶蘭卻笑著低下頭,“……其實我並沒有那麼想活。”
“這個世界對我來說隻是牢籠,無論生死都無法擺脫。”
“或許你殺我,還能讓我提前解脫。”
一把匕首驟然出現在他手中,他將手柄放在謝拂手心,又反握住這隻手,握著這隻手……抬起,對準了自己。
“謝拂,你幫幫我。”
“殺了我,好不好?”
謝拂沒動。
兩人雙手緊握,卻是如出一轍的冰冷。
扶蘭用儘全力,將匕首往自己心口更進了幾分,謝拂猝不及防,即便及時穩住,那冰冷鋒利的尖頭依然破開了一層皮肉。
鮮血浸濕了衣裳,卻被衣服的黑色掩住,看不清分毫。
扶蘭再拚儘全力,卻沒讓匕首更進分毫。
“你刺啊。”
聲音無力又憤怒。
“你為什麼不做!”
妖魔不會哭,可扶蘭的雙眼卻泛著淡淡的,卻又無法忽視的紅。
他閉了閉眼睛,低啞著聲音似從喉嚨裡擠出來。
“殺我,你就能活,你為什麼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