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憐兮兮地看著謝拂,眼裡心裡,都隻有眼前這個人。
“可為什麼,你連殺了我,讓我與你一起去死這個願望也不願意滿足?”
他彆的都不求了,隻求能跟謝拂一起死。
這人難道連同意他與之同死的感情也沒有嗎?
魔王已死,禁術自動解除,他不會再失去理智,也意味著,他還有許多許多年,多到他自己都厭惡又害怕的時間。
他不想要。
“你不殺我,我也可以自殺,除非你永遠看著我,守著我。”扶蘭燦爛一笑。
“謝拂,你阻止不了的。”
謝拂轉身回望,某種儘是以前暗沉深淵,似要將扶蘭整個人吞儘,半晌,淡聲道:“我不殺你。”
“也不允許你自殺。”
定身咒甩在扶蘭身上,謝拂伸手將他攔腰抱起,將人放上床。
謝拂看了扶蘭許久,伸手理了理扶蘭的長發。
扶蘭受傷流血,此時無力掙脫反抗。
眼見一切即將結束,一些壓抑太久的感情終究忍不住泄露了一點。
他低下頭,在扶蘭唇上輕輕地、輕輕地……落下一吻。
“……好好活著。”
*
“浮生界已經再次被封印,我已將趁亂出逃的妖魔儘數殺儘,數百年內安全無虞。”謝拂站在老和尚麵前,罕見地穿了一身他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僧袍。
老和尚恭敬地對他行了一禮。
“施主大德,上蒼庇佑,貧僧帶蒼生感激不儘!”
“此次扶蘭雖犯錯,卻並未釀成大禍,其罪可減,就讓他此生留在青城山,永遠不得離開吧。”
老和尚有些猶豫,歉聲道:“施主,貧僧直言,若施主將來不在,怕是無人能管住扶蘭施主。”
若是那時扶蘭再為了複活謝拂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他們又當如何?
不止扶蘭自己想死,其他人為了解決安全隱患,其實也更願意讓扶蘭跟著謝拂離開。
謝拂看了老和尚一眼,似乎知道他們的想法。
“這便是我想找大師幫的第二個忙。”
“我要活。”
老和尚看向他。
是我要,不是我想。
這意味著謝拂心中已有了想法。
謝拂走出庭院,微微仰頭望天,“此間世界,不該存在的,是穿越時空,改變曆史的謝拂。”
“容不下的,也是這個謝拂。”
“卻未必容不下一個看守罪妖的佛子。”
老和尚笑著搖頭,正想說什麼,卻又聽謝拂繼續。
“其人存於世上的意義,是存在於世人的腦海定義中,若我能讓世上所有人都認為我是隱士不出的佛子,而從未有人知曉曾有一人來自未來,自然可以蒙蔽天機。”
“這便是我拜托大師,並不希望大師拒絕的第二件事。”
“……忘了謝拂。”
老和尚看著謝拂,良久,終究是歎了口氣。
他雖不知情為何物,卻也為謝拂的情所動容。
看守罪妖?
還是保護罪妖。
隻存在當事人心中。
得到允許並成功修改老和尚記憶的謝拂離開了浮生寺。
013憂心問:“宿主,你要讓所有人都忘了你,那豈不是小七也要……”
謝拂笑了一下,“他不用。”
能夠脫離世界天道掌控,每一世都會想起從前幾世的記憶,就代表扶蘭的記憶並不受天道的因果邏輯控製,自然也不受製約,天道運行,不會將他的記憶算在其中。
自然,為了保險起見,謝拂也可以封印扶蘭的記憶。
可他有私心,不想讓扶蘭忘記他。
每個世界的小七都會忘了他,隻有他獨自記得,謝拂不想在一個世界裡,他還要忘了自己。
與他們有關的,無論好的壞的快樂的痛苦的記憶,他都希望扶蘭記住。
說他霸道也好,說他自私也罷,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你睡一覺吧。”謝拂對013說。
013有些緊張,“宿主……”
“我說要所有人都忘了謝拂,自然也包括你,你睡一覺,睡著了,就不會去想了。”
013結結巴巴道:“那好……好吧。”
“那……宿主你呢?”
“我……?”謝拂聲音悠悠。
“我啊……”
要讓世上所有人都忘了謝拂,最應該忘的,首先當然是他自己。
世上再無謝拂。
隻有佛子。
這個來到這個世界不被他承認的身份,終究還是落在了他身上。
*
竹樓中,扶蘭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但與從前不同,這回他是懷著希望的心等的。
他相信,謝拂並非不負責任之人,一定會回來跟他解釋那個吻的意思,不會悄悄去死。
他等啊等,卻沒等來謝拂,而先等來了老和尚。
“老和尚,謝拂呢?”扶蘭著急問。
謝拂走之前不讓他離開,這回他聽了對方的話,不曾離開。
老和尚心中疑惑,謝拂是誰?
“扶蘭施主擅闖禁地,破壞封印,好在並未釀成大錯,從今往後,施主便在這竹樓反省,沒有允許,不得離開。”
扶蘭才不管他說的,他想走誰能阻止?
“我問你謝拂人呢!”
他有些急了。
老和尚見狀,隻好認真想了想回道:“阿彌陀佛,貧僧不曾聽過謝拂是誰。”
扶蘭呆住。
“怎麼可能……明明你們認識!他人呢!你們把他弄哪兒去了!”
老和尚:“貧僧並未說謊,施主莫要胡攪蠻纏。”
扶蘭滿心憤怒,剛想將老和尚抓過來,卻在聽到對方下一句話時愣在原地。
“貧僧已拜托佛子前來看管施主,還望施主儘量配合,莫要生事。”
佛子?
哪個佛子?
難道這個世界又出了什麼變故?謝拂消失,原來的佛子回來了?
扶蘭又急又怕,想知道真相,卻又害怕知道,整個人緊張不安。
他怕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從來沒有什麼謝拂,隻有那個他討厭的虛偽佛子。
他想出去,卻在走到門口時被彈了回去。
扶蘭坐在地上,渾身冰涼。
是謝拂,隻有謝拂,才能困住他!
扶蘭不顧受傷的身體,想要強行破陣,卻在動手前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熟悉的腳步聲緩緩走來,扶蘭不動了。
他停在原地,聽著門外的腳步聲。
光頭謝拂是聽到上麵想破門的動靜上來的,也是他想對這位即將看守多年的半妖打個招呼。
雖然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一個罪妖打招呼。
他將之歸結於要讓罪妖知道是誰在看守他,好讓他徹底打消逃走這種不切實際的心思。
這個理由勉強說服了他自己。
於是他上來了。
他走到門口,隔著門,他能感覺到裡麵是隻虎妖。
奇怪,明明知道對方闖了什麼禍,乾了什麼壞事,他竟然不覺得厭惡。
這應當與他的感情淡漠無關,因為在不覺得厭惡的同時,他竟還有一絲淺淺的,莫名其妙的憐惜。
他抬手敲了敲門,表示禮貌。
“施主。”
清越又冷漠的聲音響起。
扶蘭心中一震,臉色蒼白,雙拳握緊……
謝拂還未來得及說下一句,心緒便微漾。
他耳力極好,輕易便聽見屋中傳來水滴落在竹子上的聲音。
一滴……
兩滴……
從聲音和氣味來分析,應當不是血液。
謝拂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不知道是不是他孤陋寡聞。
妖……也會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