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能編許多故事,打過上千萬的文字,就連卡文,也能用特殊的寫作技巧來化解的姬書意,如今卻編不出一個小小角色的結局。
“先喝杯水吧。”夏寧見他臉色發白,整個人冒著虛汗的脆弱模樣,心中一歎,給他倒了杯水。
想到這人是怎麼進的醫院,他又將杯子放在了床頭,不在電腦旁。
“明明都已經寫完這麼久,為什麼現在想改結局?”好歹是自己負責的作者,夏寧覺得自己有必要關心一下作者的心理狀況。
“……沒什麼。”姬書意沉默片刻道。
他微微閉眼,腦海中儘是跟謝拂相遇後的點點滴滴。
他笑了一下,頗有些無力道:“我隻是覺得,或許我不該隨意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想到謝拂會因為自己隨意的一筆就經曆兒時的顛沛流離,居無定所,他便生出一股後悔。
一開始淡淡的,淡淡的,可它持續的時間太長,也太深,明明剛開始隻有那麼一點點,像雨滴,可在悄無聲息時,便發展成了一股細流。
從他醒來到現在,一天時間都沒過去,這股後悔已經入侵他心裡的每一個角落。
姬書意沒辦法忽略,也不想忽略。
可他寫不出來。
跟劇情設定安排無關,而是當他意識到,那個人真實存在時,他便無法再對他的人生做出任何有可能的指導和改變。
當他意識到,自己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讓對方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時,他就意識到,自己再也寫不出任何有關於他的文字。
“你、我也沒不讓你改,怎麼還要哭了?”
哭了?
他哭了嗎?
姬書意沒感覺自己會哭,他也很久很久沒哭過。
嗯,他確實沒哭,隻是那樣的表情,在彆人看來很像哭。
而這樣隱而不露的哭,才更令人感受到那仿佛感同身受的感傷。
姬書意一個字一個字,刪掉那段沒用的廢話,關掉電腦。
他自己都敲不下去的文字,更沒有人能代替他寫出來。
此時此刻,姬書意才深深感覺到無望。
明知道結局,卻什麼也做不了,他看著那本早就標上了完結,代表著結局注定的書,輕輕笑了一下。
那僅僅是仿佛的落淚,終於成了現實。
*
謝拂寫《鵲橋仙》其實用了討巧,《民國遺事》這本書裡,連謝拂這個角色都不曾有過多的筆墨描寫,更不用說這個代表他身份的《鵲橋仙》。
文裡始終沒對《鵲橋仙》有任何內容上的描寫,也給了謝拂極大的發揮空間,讓謝拂能夠全權決定它的內容,按照他的想法寫。
終於,《鵲橋仙》成了他想要的模樣,一切的喜怒哀樂和結局都隨他的心意來。
可時至今日,《鵲橋仙》已經出現五年,他的主人,卻從未登台唱過。
謝拂當初雖對梅班主說將唱戲當成樂趣,可在他後來展現的天賦裡,梅班主也不得不承認,
對於有的人來說,入門時間的早晚,並不會對他成功的未來有任何影響。
隻是他不明白,為什麼之前謝拂一直不登台,那明明是他寫的戲。
隻是意外來得很突然,一直不曾登台的謝拂,今天突然說準備在天後登台首唱。
梅班主正在喝水,差點把自己嗆到。
隨後跟其他人一起驚訝地看著謝拂:“怎麼突然想登台了。”
“你也說了,突然想了。”謝拂說了等於沒說。
梅班主:“……”
算了,明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這人他根本管不了不是嗎?
因此,他也懶得管為什麼,直接開始給他安排。
第一次登台,謝拂並未選擇新戲,而是選了那幾乎戲班裡每個人都能唱的《鵲橋仙》。
原本這些年《鵲橋仙》的大火,已經有無數人唱過,再有人唱也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回唱的是新人,卻讓其他名角為他作配,這讓不少人產生了好奇。
他們紛紛在戲開場當天到場,想看看這位新人究竟有什麼本事,能讓整個戲班的頂級配置都為他一個人作配。
便是那梅家班現在最火的花旦都沒這本事。
而在眾人的期待中,這場遲了多年,卻由創作者本人表演的《鵲橋仙》,終於開場。
*
“春風遲意簽售會”的廣告牌掛在牆上,工作人員抱來不少《民國遺事》一書,堆在桌子旁邊。
等會場安排好,早上九點鐘,終於等來了今天的主角。
姬書意本來不想來,他改不了這本書,心中甚至隱隱對它有了排斥感,不,不是排斥,而是不知道該怎麼麵對,於是幾個月下來,他對這本書的出版進程漠不關心,等他被通知要辦簽售會時,才恍然發現它已經出版上市。
麵對現場不少讀者,一擁而上希望他寫特定詞句,寫書中角色的台詞描寫的狀況,他拿筆的手都不自覺顫抖了一瞬。
他不得不幫助保安維持秩序,“慢慢來,不用著急,今天我會簽到最後一個人。”
這句極有力量的話仿佛真的安撫住的眾人,大家開始自覺地排起隊來。
姬書意一直坐著簽名,簽到手酸腿麻。
他站起身,想要活動活動雙腿,卻忽然聽到一道驚呼聲。
“小心!”
“啊——!”
接下來,姬書意便隻聽到重物砸在什麼上的聲音,等他倒在地上,意識模糊地感受到自己的腦袋似乎有什麼暖流流下來時,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哦,原來是砸在了他身上。
厚重的廣告牌砸在姬書意身上,導致對方當場昏迷,被緊急送往醫院,這樣的情況下,簽售會當然繼續不下去。
姬書意說會簽到最後一個人的話,到底食言了。
*
再次醒來時,姬書意仿佛還能感覺到,那重物砸在自己頭上的感覺。
他下意識摸向後腦,不由自主地皺起眉來。
等雙眼接收到光線,等他的視線逐漸清晰,他的意識也漸漸回籠,仿佛迷霧散去。
然而當他發現自己正站在街上時,還是有一瞬間的怔愣。
姬書意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群,看著陌生又熟悉的環境和與之前似乎有不少變化的人們穿著。
記得在他走之前,還有很多人穿老式的服裝,可現在,街上穿西裝,穿旗袍,穿學生裝的人,似乎都比之前多了不少。
姬書意暫且沒有意識到這些變化,他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件事吸引過去。
“最後一場了!謝先生首次唱的《鵲橋仙》最後一場了!大家快去看!”
遠遠邊有人的招呼聲傳來,跟風的,本來就想看的,想占便宜的,紛紛都往那個方向走。
“《鵲橋仙》不是都唱了好幾年了嗎?不過是換個人唱,有什麼新意?至於這麼著急嗎?”
“你知道什麼!我可聽說了這位新出來的謝先生唱得比彆人都好,連小月真都給他作配,那麼多名角,就算不為謝先生,也應該去,聽到就是賺到!”
在這樣的煽動下,這場戲的熱度越來越高。
姬書意也跟著人群擠了過去,全程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似乎什麼都想了,又似乎什麼也沒想。
謝先生?
他到底還是學了唱戲,且這麼快就會唱了?
一股奇怪的感覺,和久彆後近鄉情怯的感覺一起,在他心湖中洶湧。
姬書意沒功夫去想自己為什麼會再一次穿越,也沒時間去思考自己的處境,會不會再回去。
此時此刻,他腦子裡的一切都隻和一個人有關。
謝拂。
他在想自己見到謝拂後要說什麼,先道歉還是先質問,問他為什麼要陽奉陰違,明明他說了,不要去學戲。
明知道先理虧的是自己,他卻依然想要行使任性的權利,無理取鬨一點。
他改不了書的結局,那些個世界呢?是不是還可以掙紮一下?
而這一切念頭,都在他看到謝拂時戛然而止。
台上的人畫著油彩,分明看不清樣貌,可不知為何,他總是一眼便能鎖定他,認定他。
隻是不同於上一次,這回不止他一個人目光落在他身上。
現場的所有人,院裡院外的,幾乎沒一個不看著他的。
看著台上已然長大,隱隱有書中那個風華絕代雛形的人,姬書意不由自主想到了一段描寫。
【“謝先生是誰?我可從未聽說,莫非又是哪個沽名釣譽之輩?”
“哈哈你才多大,現在先生是不怎麼登台了,漸漸低調,想當年,他一場《鵲橋仙》,可是萬人空巷。”
“那又如何,唱《鵲橋仙》的人那麼多,他又有何不同?”
“你不懂,謝先生每次登台,都能讓人一眼便看見他,一眼便進入戲中。”
“誇張,定是吹捧。”
“我說你不信,若你有機會聽到,便能先前沒聽過,也能在瞬間恍然知道是他。”】
戲外,姬書意站在院外,遠遠看著,縱使人潮擁擠,人聲嘈雜,他眼裡耳裡也隻有那一人。
時光似乎在謝拂身上加了增益,對他格外偏愛。
姬書意差點不敢認,不僅僅是因為當年營養不良的小孩兒,長成了如今仿佛被星光籠罩的少年。
回眸流轉間,似有那麼一瞬,那人的視線掠過他。
恰似一縷春光拂麵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