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令月伸手揉了揉他的頭,明明比他年長,可在他手下,李未卻顯得十分乖巧。
有這麼個朋友相陪,黃泉路大概也沒那麼寂寞,他想。
隻是腦海中總是忍不住浮現出一道身影。
算算時間,他們如今也有三年多未見。
比他們相識相處的時間還要長。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謝拂是他唯一一個有過親密關係的人,回首這一生,最難忘的,竟然是他,是那一夜。
不……應該是很早之前,早在他們相識後,對方便成了他眼中最特殊的一個。
至今仍是如此。
“李未,你那麼多妃嬪,就沒有一個舍不得的嗎?”他想知道,究竟是不是因為那一夜,才讓他臨死之前都對那人念念不忘。
“有啊,好多我都舍不得。”聊天讓他輕鬆了些,開始掰著手指頭數。
“梅妃最美,特彆是站在雪裡,樹下,看著魂都勾了。”
“寧嬪最會彈琴,彈出來的曲子最好聽。”
“還有元美人跳舞最好看。”
“……就連皇後,也很會寫詩,雖然我看不懂也聽不懂,但是看上去就寫得很好。”
李未對他的後宮如數家珍,麵露懷念。
蕭令月卻看得出,李未嘴上這麼說,實際上並非是舍不得她們,而是舍不得過去輕鬆享受的日子。
不像他,雖用想起與謝拂的床笫之歡,卻並非是懷念那一晚,更多還是想謝拂本人。
有些事,似乎不得不承認。
他無奈失笑,對身邊唯一能說話的人傾訴。
“李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李未見蕭令月如此神秘,直到此時才說給他,想必這件事一定很重要。
“什麼秘密?”
“我……”蕭令月開口後,猶豫了一瞬,目光轉向殿門口的方向,雖看不見外麵,卻也似乎正透過什麼,看著那遠處的人。
“我……有一個喜歡的人。”
“很喜歡……很喜歡……”
喜歡到……他都有那麼點舍不得去死了。
*
謝拂帶兵入城,街上空空蕩蕩,幾乎沒有活人,百姓紛紛藏起來,守衛皇城的禁軍也投降,就等著謝拂入主皇宮。
謝拂卻在中途拐道去了蕭府。
卻並未在蕭家找到蕭令月,隻見到了蕭源。
蕭源看著他,過去的他大約也沒想到,兩人身份如今會天差地彆。
“他人呢?”謝拂居高臨下看著他。
蕭源抖了抖身上的灰塵,“沒機會了。”
“令月從小都是個很自主的人,他既然已經做好的決定,沒人能改變,包括你。”
謝拂並沒有被激怒,他望著蕭源。
“二十餘年前,蕭卓不小心中藥,機緣巧合下,與醉酒將他當成你的蕭夫人有了肌膚之親。”
話音未落,蕭源便渾身一僵,驟然抬頭,目光死死盯著謝拂。
謝拂卻似乎毫無所覺,自顧自說道:“蕭卓醒來後向你請罪,你瞞著蕭夫人將他打了半死,並且讓他離開京城。”
“蕭卓有愧於你,離開京城後便要出家為僧,卻在半路墜崖身亡。”
蕭源雙拳緊握,渾身戰栗。
“蕭夫人有孕,恰逢蕭卓出事的消息傳來,你不得不讓這個孩子生下來,卻沒想到,他的到來讓蕭夫人早亡,她至死都不知道那不是你的孩子。”
謝拂說得連細節和心理都對的上,仿佛是親眼見證過一般。
蕭源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在他麵前將當年的事說得這麼清楚,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他隻想蒙住耳朵,想殺了謝拂,讓謝拂閉嘴,再不能說話,再不能和人說那些早就該被埋葬的事。
蕭令月……蕭令月究竟招惹上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你這一生,愛你的,你愛的,全都不在,你活成了個憤世嫉俗,冰冷無情的孤家寡人,便想要蕭令月也和你一樣,將自己當成工具,隻為蕭家燃燒。”
謝拂冷睨著他,“今日我卻想告訴你,你沒人愛,他有,你沒人惦記,他有,你是孤家寡人,他不是。”
“既然你想要讓蕭氏成為忠義之家,那我便如你所願。”
說罷,謝拂翻身上馬,疾馳而去,直奔皇宮。
蕭源雙腿一軟,癱坐在地,半晌,癡癡笑了幾聲。
笑到最後卻濕了眼眶,他抬頭望天,似乎看著天空,便能看到某些人。
“我……我才不是孤家寡人……”
“……我不是!”
*
謝拂騎馬直奔皇宮,卻不許其他人進後宮,而是自己去裡麵找人。
宮人們跑的跑,死的死,藏的藏,外麵的已經不剩多少。
他一路暢通無阻。
李未宮中沒人,他想了想,便去往後宮更深之處。
冷宮中
蕭令月從懷中摸出一瓶藥,從中倒出兩顆,遞給李未一顆。
李未顫抖著手接了過來,見他緊張,蕭令月險些安撫道:“放心,知道你怕疼怕苦,這藥是我找人特地研製出來的,不會疼,吃下去就跟睡著了一樣。”
李未不知道蕭令月從哪兒知道的藥效,他又沒吃過,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不過比剛才要好許多。
“外麵沒動靜了。”他說。
“大軍是不是要來了?”李未是想多活一會兒是一會兒的,但他害怕自己會被衝進來的叛軍給砍死,為此,他寧願早死一會兒。
“他可能就要來了,你、你不打算見見他嗎?”李未想了想問。
他反正是要死的,倒不在乎那麼多,他也從不恨謝拂,隻是正如曾經他說過的。
他羨慕謝拂。
對方真的很幸運。
很幸運。
現在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還喜歡謝拂,他更加覺得謝拂幸運了。
隻是這幸運中似乎也帶著不幸。
做皇帝很好,卻要操勞,不想操勞就會像他一樣被推翻。
與蕭令月有情,卻又不能在一起。
這樣算下來,還不如他呢。
為此,李未的那麼點些許不甘都散了。
和他從前想的一樣,皇位就不是個好東西,做皇帝的都是被詛咒的人。
蕭令月聞言,垂眸看了看手心中褐色的丸藥,笑了笑道:“這就不必了吧……”
他口是心非,李未都能看出來。
蕭令月卻沒再說什麼,隻是隨手將那丸藥喂進嘴裡,李未也緊隨其後,似乎生怕慢了一點,蕭令月就要拋下他。
這藥果真如蕭令月說的那樣,吃下去後不痛也不苦,不過片刻,蕭令月便視線模糊,意識昏沉。
恍惚間,他似乎聽見了開門聲。
……是閻王殿嗎?
蕭令月還來不及好奇,便覺得自己或許是受到了死前執念影響。
隱隱約約的,他仿佛看見了那個讓他口是心非,說不見,卻想念的人。
他逆著光,款步而來,好不耀眼。
蕭令月想笑一笑,對他說一聲恭喜,然而未等反應,便徹底失去意識。
謝拂走到床邊,俯身輕輕吻了吻他,見蕭令月並無反應,連氣息也無。
他低頭與對方額頭輕觸,片刻後,才將人攔腰抱起,走出宮門。
“殷帝自儘,蕭令月追隨而去,厚葬。”
此後再無蕭令月。
*
入主皇宮後,有許多事務等著謝拂處理,好在他身邊還有幾人能用,否則他連睡覺的時間都沒多少。
三日後,謝拂正在安排派人去接謝家人入京一事,便見有人匆匆趕來,甚至不顧謝拂正在與其他人議事,便要稟報,“殿下!”
謝拂認出他是誰,並未多言,直接丟下一群下屬,起身離開。
他邊走邊問:“人如何?”
“孫大夫說快要醒了。”
謝拂加快腳步,很快便到了一處原本閒置的宮殿中。
這幾日以來,他都住在這裡。
這裡位置正在後宮與前朝之間,位置方便,隻是宮殿偏小,從前李未不喜歡,便一直空著,現在倒是用了起來。
謝拂走到床邊坐下,見床上的人額頭不斷冒汗,摸出手帕輕輕擦拭,完了用小勺子,一點點給人喂水。
又守了半個時辰,才見對方眼皮下的眼珠動了動,漸漸睜開眼睛。
許是太久不見光,睜眼睜得很慢,好半晌才終於成功。
蕭令月隻覺得自己仿佛睡了一覺,在夢裡,耳邊總是有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在身邊走來走去,偶爾還能嗅到令人安心的氣息。
從夢中醒來,蕭令月便看見了一個隻在夢裡出現的人。
還不等他問謝拂怎麼會跟著他下來,難道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人死後難道會維持自己最年輕時的模樣?
便見謝拂看著他的目光幽幽,俯身吻了吻他乾燥的唇瓣。
“蕭令月死了,今後你是我的。”
“我的小七。”,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