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好親事,嫂子們怎麼不說給如月、如晨?”
終於把這句話當麵問出,甄應淑胸中鬱氣一掃而空!
怎不叫她們的女兒去嫁能做她爺爺的人!
甄如月是李氏的親女兒,甄如晨是何氏的庶女,兩人都是十五六歲年紀,正該說親事。
甄應淑又追問:“我雖是姑姑,又不是沒嫁過人,不過守寡在家,想來也不礙著侄女們說親吧。”
往日頗有幾分懦弱膽怯的小姑子去過林家一趟,就像變了個人。
——這是有人依靠了,就長了膽子!
李氏憋得脖子都紅了,才想出兩句話,偏現下甄家住的宅子前後隻小小三進,甄老太太就住在第二進正房,等她想開口時,老太太的屋子已經到了。
“老太太!”甄應淑跑進去,又在離甄老太太還有幾步時停下。
嫡母……會不會也怨她胡來?
“回來就好!”甄老太太拄著拐站起來,看她身上各處都好好的,沒受一點傷,也不似受人輕薄過,才舉拐作勢要打,“跑去哪了!一日不知道回家?”
甄應淑忙跪下,從懷裡取出一封書信:“林家的江夫人見我才學還過得去,要薦我去榮國公府坐館,有親筆薦書在此。還說不必我去,明日林府先派人去說,一定能成!”
她眼裡含了淚。
江夫人讓她一個字都不要再提她原本是想去做什麼,彆人問起,便隻說想尋一處坐館,如此,於她的名聲無礙,於林家的也無礙。
其實林大人哪裡怕多這一樁風流韻事呢?是她上門去求做妾,又非林大人強奪彆家女子。江夫人如此叮囑,其實還是顧念她的名聲。
甚至連薦書也給了她兩份。
江夫人說的是:“回家分開放,若有丟失,還能有一份。都沒了就再來,再給你寫。”
她卻知道,是江夫人看出了她與家中不睦,怕人使壞。
江夫人如此恩情,她著實難以報答。兩家關係終究尷尬,今後再有煩難,她也不許自己上門去求了。
回想今日出門時的念頭——林家不應,她便回來自儘——終究不妥,隻怕會讓人汙蔑到林家頭上。
今後……她即便還是免不了一死,也不能叫人想到林家!
兩個兒媳婦眼巴巴看著。甄老太太拿起信,令老嬤嬤多點幾盞燈,對著燭火字字句句細讀一遍。
“江夫人的字真是不錯……”她轉頭看向庶女,笑說。
“是好事啊。”甄老太太折起書信,還給甄應淑,叫她起來,“那咱們就耐性等兩日。”
她吩咐兒媳們:“去和周家說,親事不成了。左右還沒放定。”
這回不待何氏張口了,李氏便急道:“榮國公府哪裡缺一兩個先生呢?即便應了四妹妹去坐館,不過是看在林家麵上和與咱們家積年的情分上。我看還是將來有大事再求上去——”
“你是甄家的媳婦,她是甄家的姑娘,甄家和親戚們的情分隻許你用,不許旁人用?”甄老太太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你們把人逼得太甚,應淑怎麼會拚著性命不要也去求上林家!”甄老太太怒道,“這事我準了,誰也不許再多話!若心裡嫌我累贅了,不願意服侍,便從明日分家過活吧!”
……
“再往左邊——”江洛趴在枕頭上,指揮林如海給她揉肩膀。
考了甄應淑快一整天,從四書五經到詩詞歌賦,再到琴棋字畫,雖然主力是魏丹煙,她也沒全閒著。
她是想把甄應淑和賈母的事一次性解決,但也不能真坑了三春。幸好甄應淑的才學的確過關。
“辛苦夫人一次辦了兩件大事。”林如海手上隻略略使力,笑問,“明日可還去騎馬?不如歇息一天?”
“去!”江洛轉頭看他,“隻要老爺今晚不——”
“太太,傳晚飯嗎?”冬萱在臥房門邊問。
江洛摸懷表,看已經六點整了,忙說:“傳。”又命:“去看大姑娘用沒用,沒用過來一起用吧。”
林如海抱江洛起來。
丫頭們進來服侍江洛穿衣穿鞋抿頭發。
在鏡子裡看到冬萱拿著梳子欲言又止,江洛便道:“有什麼事就說。怎麼還扭捏起來。”
冬萱忙道:“是想問太太是怎麼想到讓甄四姑太太去坐館當先生的?雖一向知道太太心軟心善……我還以為太太會給她說一門好親事呢。”
這有什麼難想到的?
江洛笑道:“不過是正巧榮國公夫人來帖子,說她家女孩兒們沒學上。”很簡單的嘛。
冬萱笑道:“那也是太太才想得到——”她小心看一眼林如海,小聲說:“老爺就沒想到呢。”又說:“換了我也想不到。”
握一下冬萱的手腕,拿走梳子,自己最後抿兩下頭發,江洛站起身,笑問:“讓你做妾,和讓你能自己賺一份糧米過活,你選什麼?”
冬萱眼前一晃,心裡開始發慌。
太太知道了。
太太一定是知道了!
太太什麼時候知道的?為什麼一直不說?
太太心裡怎麼想她,會不會……全了她的心思?
老爺扶著太太出去了,甘梨叫她,冬萱忙跟上去,才想到太太問她的話。
“自己賺一份銀米”。
可她現在……不就是做著太太的丫鬟,賺銀米衣鞋……
若太太說的是像甄四姑太太那般到公門侯府去坐館,她一則隻是奴才出身,二則又不似甄四姑太太名門閨秀,是從小多少名師教導出來,哪裡有人收她……至於外頭的繡工繡娘,還不如她在太太身邊做個丫頭……
堂屋裡擺好了飯。
玉兒重回學堂第一日,用過晚飯,林如海有許多話問。江洛並不與林如海搶著關懷來展現自己作為繼母的“慈愛”,隻管在臥房挑騎裝。這十來套騎裝是林如海在婚前便命人做好的。
先試了一身,江洛發現她身材和一年前比基本沒變化,這些都能穿。
說完學裡的事,林黛玉也好奇今日甄家有人過來,笑問:“爹爹能不能細同我講講?”
林如海笑道:“是你太太辦的,不如你去問她。”
林黛玉便過去敲門:“太太,我能進來嗎?”
江洛才挑好明天要穿的一身衣服和要帶去的三身,忙笑道:“快進來。”
丫頭開門,林黛玉進來,看見炕上、椅子上、衣架上到處都是騎裝,不由先問:“太太是要騎馬?”
她在榮國府住了一年,外祖家還是兩代武將,女子都不學騎馬呢。
娘也沒學過。
江洛想起這事還沒和黛玉說,便拉她在唯一空著的床上坐,解釋道:“你才開始上學,不好這便告假,二則你身上還弱,也不宜學騎射,所以明日不帶你。等你養好了身子,你父親便沒空,我也能教你了。”
黛玉忙問:“我以後也能學嗎?”
“這有什麼不能!”江洛笑道,“隻要你身上好了,彆說騎馬,就是舞刀弄槍,你父親都會由著你!”
她笑看在門邊站著的林如海,問:“老爺說是不是?”
“是。”林如海笑道,“隻是太太此時放下豪言,若學不好,就是在孩子麵前丟臉了。”
“老爺不必擔心這個。”江洛信心滿滿。
就算騎馬的裝具與現代不同,原理都是一樣的。最多這副身體沒經過多少鍛煉有些弱,但騎馬就是在鍛煉了。
黛玉心中期待,羨慕地看著騎裝和桌上幾條馬鞭,又問:“太太和爹爹是明日便回家,還是要在莊子上住幾日?”
城外莊子不算近,來回一次要兩三個時辰呢。
“當然是明日就回來呀!”
彆說林如海了,江洛也不放心把一個一向體弱的八歲孩子自己留在家過夜,雖有奶娘、丫鬟和魏丹煙,到底不如他們都在才安心:“就是會早去晚回,你晚飯自己吃,彆和今日一樣等。”
“是!”黛玉心中一安,便問,“太太,我能知道甄家來人是做什麼嗎?她們有的不敢說,又都不知內情,說得人都糊塗了。”
“這有什麼不能——”江洛卡住。
好像是有她不方便說的。
她安撫地拍了拍黛玉的背,起身拉林如海到外間,問:“是因要與賈家疏遠,才不應他家的女孩兒過來上學,才要薦甄四姑太太去。——與這差不多的話,老爺同黛玉說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