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號,在家政公司養成的生物鐘,五點半到點兒就醒了。其實一整夜她都沒怎麼睡好,下頭路上一夜都有拉煤的大車過,那“轟隆隆”的響聲,承載著幾十噸黑漆漆的煤塊,仿佛在提醒著她,她的前夫在死前一天為了攢錢買珍珠項鏈下的井,死在了那不見天日的深井裡,埋在黑漆漆的煤塊下……
肯定很孤單吧。
而她,真不是個東西。
醒來,枕頭都是濕的。她去招待所走廊儘頭的洗漱台上洗了一把冷水臉,終究年輕,狀態好,掬兩捧涼水撲上去,眼下的腫都消了不少。
剛洗完,大姑姐就叫起來:“呀!曼青怎麼洗冷水?也不等等,我去給你打熱水來。”
李曼青笑笑,她上輩子的年紀比現在的大姑姐還大了,哪裡好意思等著她伺候。
“爸媽起了沒?”
“起了起了,咱們趕緊收拾一下,待會兒天亮人家就要退房了,耽擱一分鐘都得多出錢呢……你說這什麼地方啊,咱們要在自個兒家裡,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哪裡還要一分一秒的管著……待會兒啊,咱們先去醫院檢查一下,沒問題再回家去。”
昨天顛簸了那麼久,李曼青也不放心,還是得去看看才行。
幾人洗漱完畢,下去退了房,那招待所是剛從國營轉為私人承包的,老板娘待他們極其客氣,幾時回家,家住哪兒的寒暄了幾句。終於,經了昨晚的“喜事”,唐家老太太勉強能有心情應付幾句了。
大姐夫憨厚的問:“爸媽可要吃了早點再進城?”
唐豐蓮瞪了他一眼:“吃什麼飯,你忘了村裡人說的,人家大醫院要抽血,不能吃東西的!”
“要抽血的是曼青,爸媽哪裡餓得住……”大姐夫性子憨厚老實,惟老婆馬首是瞻,家裡條件雖好,卻也做不得主。
大姑姐一想也是,唐家二老卻不肯吃,隻說要先去檢查,飯不忙著吃,其實也根本吃不下。
這回可不敢再坐拖拉機了,大姐夫先去幫他們找了輛小馬車來,他自個兒才跟著小劉上礦去料理。
宣城縣的交通工具,還是以馬車為主。雖說叫“馬車”,卻是騾子拉的。
前麵有兩匹騾子做動力,後頭用鋼管鐵條焊接了一個兩三米長的車架,設成三排座位,都墊上海綿墊子,上頭蒙了五顏六色的碎花布,坐上去軟和多了。
每人一塊錢的高額車費,顛了兩個小時才到宣城縣。
此時的縣城還是個邊陲小地,縣裡最高的樓也不過七八層,而縣醫院的樓算是縣裡較為體麵的建築了,門診樓和住院樓合為一體,足有五層高。
李曼青上輩子進慣了醫院,什麼送*鳥,安*兒,什麼不孕不育,隻要是聽說能治不孕症的,管它公立私立,中藥西藥她都吃了不知多少。現在再進醫院倒是不覺著有什麼,輕車駕熟的去矮窗口前掛號就成,唐家幾人卻懵得很,大平地的人連生孩子都是在家自個兒生的,還真沒進過正規醫院來。
李曼青讓他們等著就成,自己去取了尿,又抽了血。
“曼青果然是讀書人,就是有見識,還說咱們領她來看病呢,來了倒是她跑上跑下……”
“媽你就放著她來吧,以後……沒了豐年,她得學著做什麼都隻能靠自己。”
母女倆又沉默了。
還是唐德旺打破沉默,問:“可要去告訴豐梅一聲?她還不知道她哥哥的消息,另外豐年的喪事,你們怎麼想的?”唐豐梅是唐家最小的閨女,與李曼青同歲。
唐老太太又紅了眼,流著淚罵了句:“什麼喪事不喪事,連衣裳角都沒找著片,怎麼裝棺?等著……等著以後孩子大了,再說吧。豐梅就待會兒去跟她說一聲,可彆影響她讀書了。”
眾人又沉默,不敢再往老太太傷口上撒鹽。
現在的縣醫院,還沒達到後世人滿為患的程度,尤其是看婦產科的人不多,沒等多大會兒,就叫到李曼青了。
眾人趕緊跟了她進門,將那小小的診室擠得逼仄極了,老大夫推了推眼鏡,笑著問:“這是新媳婦嗎?你們可彆臊了她,反正回去一樣會告訴你們好消息的。”
“是好消息?真懷上了?”唐豐蓮迫不及待。